江南春之梨花落 作者:扶苏
正文 第9节
江南春之梨花落 作者:扶苏
第9节
「我没——不不——我没分……唔嗯……没分心——别、别啊!啊啊!」
「还说没有。」
端贵的脸庞俯下来,唇吻落在纤细的锁骨处,热汗蒸腾出男性的麝香气味,熟悉的包围住身下的身躯。
「我去去就回,没什么事情。」
「嗯……啊——我不——」嘴硬想要分辩自己没有为他担心,萧珩就刻意攻击得他溃不成军,一句话都讲不成。
「很快回来,别为我担心。」
「谁……谁——啊嗯——呜嗯……啊……」
脑筋无法思考了。
所有的感觉,都只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这个人的温度,这个人的温柔,这个人的保护。
不管了。
怎样,都好。
只要这个人……
「你说二次……二次而已——停——停下……啊嗯……你说好的——唔嗯——」
「二次不够。」
每次都停不下来,真的不是他有意食言。
萧珩把刚刚沐浴过、太疲累而在温泉里睡着的柳秋色放到寒玉床上,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拉好被子。
漂亮的面颊上还泛着尚未褪去的薄红,更显得诱人。
轻轻的吻,落在柳秋色的唇上,有别于以往总是不到窒息不甘心的缠绵,只是轻轻碰着,怕要吵醒了柳秋色。
是时候该走了。
萧太后的信很急,不知遇了什么难事,需要他回上京去解决,这种事情,当然分秒必争,其实早在接到信的那一刻就该出发,拖到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有弊无利。
毅然决然下床整好自己的衣服,视线瞥向放在床边的铜盒,萧珩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带走,反而将它放在柳秋色枕边,一醒来就看得见的位置。
走上石阶,秘室的入口,天微堂堂主薇子其已经站在那儿等他,一见他现身,立刻恭恭谨谨地跪了下来:「教主。」
「马匹备好了?」
「是。」
从琼华洞想要出去,不能从合欢山那个断崖出去,唯一的出口,隐藏在玄仙教的琼华洞里,费尽巧思开凿出来,宽广的秘道,可以直接穿过山的底部,去到观音岭下。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加强戒备,倘若我离开总坛的消息流了出去,恐怕正派中人要对柳二公子不利。」
谁……谁还能对那剽悍至极的柳二公子不利啊!
薇子其心里默念,表面上非常恭敬。
「是。谨遵教主令旨。」
「柳二公子如要出总坛,别阻着他,你亲自暗中跟着,也就是了。」
「是。」
「传令给天明堂堂主,要天明堂的人盯着燕王府,不要漏了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是,教主万事小心。」
萧珩让薇子其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想了想,又道:「薇子其,柳二公子不喜魔教中人,你可多担待些。」
「是,这个自然。」
第五章
奉剑门柳二公子自甘堕落,与那大魔头玄仙教主走在了一块儿的消息,轰轰刷刷,轰动了江南三京,成为近来最大的八卦,而燕王府触手之多、探子之广,没有道理不知道这个家喻户晓的罗曼史。
这么说起来是有征兆的。
柳秋色早就有几次无故失了燕王的约,本来燕王是以为柳秋色自己硬是用真气压制了药性,但是这样看来,显然是有其他男人帮柳秋色给解了药性。再说半年多前,玄仙教找了燕王府的茬,当时柳二公子刷刷刷就把武功尽失的萧大教主给救了出去,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踏进过燕王府一步。
一步都没有。
这件事情,让燕王大大的不愉快。
而且不是普通的不愉快。
这成什么话?这等于是他王府里的宠儿跟野男人给跑了,更何况还是他特别喜爱、特别对待的一个,这教他燕王的脸往哪儿摆去?
这口气,是个男人就咽不下去!
燕王府阴沉沉的密谋要怎么样弄回这犯贱的柳二公子来,一边又感觉到,遥远的上京,似乎有什么隐忧,不在他燕王的掌握之中。
萧珩飞马回到上京,就算他骑的是千里良驹,每到一个驿站又换一匹上好的马,这一趟路程,还是花了他六天。
千里迢迢回到天子脚下的上京,入了禁宫就直往太后居住的坤明宫去。因为是近亲侄儿,萧珩又在永瑜帝的朝中有一定的势力,大部分的侍卫都认得这长着一张活死人脸的萧家贵戚,没有拦问便放了他进去。
从前是萧皇后,现在是萧太后的女人,因为保养有方,养尊处优,明明已经将届四十的年纪,却仍然保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光滑脸庞。
萧氏一族历来显贵,既是诗礼簪缨之族,又是善于御下的富家权贵,这些年来,地位扶摇而上,已经是西陵国中的后族之尊,连续三代皇后、太后,都是出自萧家一门,可想而知,那萧太后一有容貌,二有才学,三有心计,四有皇亲贵族的雍容华贵。
萧珩那张看不出表情的尊贵脸孔,靠的就是萧氏一门良好的遗传,否则那种活死人样子,套在任何一张寻常人的脸上,那还不令人大倒胃口?
「珩儿,你来了。」
萧太后坐姿端方,颇有太后的威仪,看不出思绪的黑色眼眸一个闪烁,都是她老练狡诈,得以登上后宫之主的手段。
后宫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在后宫的生存,就是铁与血的斗争,只要一个心软,就会埋下祸根;只要一个疏失,都足以立刻身死,甚至于毁家灭族。
太后是从这样一个冷血战场里出身的人,萧珩很清楚。
所以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姑姑,他也不曾拿她当亲人看待。萧珩看得很明白,萧太后这个人,不管谁对她有怎样的恩惠,谁跟她有怎样的嫌隙,只要利益相同,就能结为盟友;只要利益相悖,萧太后绝对第一个手起刀落,口蜜腹剑地狠狠往身边的人斩下一刀。
要说萧太后有什么绝对不会伤害的人,虎毒不食子,自己胎里带出来的孩子总不会伤害,例如现在在位的永瑜帝怀瑾,例如那个有名的闲散王爷六王。
萧珩知道,对于萧太后来说,就算是他这样的亲侄儿,也只是足堪利用的棋子。
所以萧珩也知道,要在萧太后面前保下柳秋色,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本宫最近听了不少传闻,珩儿,你在江湖上活跃得紧,本宫很是欣慰。」
开场白甜蜜蜜的,先礼后兵,先褒后贬,先给糖吃再丢油锅煮,可是萧太后的拿手好戏。
萧珩本来存着一丝希望,倘若萧太后不知道秋如意便是柳秋色,他便报上一个秋如意已死,那么这件事好打发,接下来就是硬拼硬地拿下燕王府。
硬碰硬他不怕,反正他早也想教训教训那该死的燕王爷。
但对于萧太后来说,事情可不是这样。
熟悉斗争的人都知道,要做事情,就要用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利益。有了秋如意这颗棋子,坐实了燕王的罪名,萧太后和永瑜帝轻轻松松,兵不血刃,便可以喀擦一声斩了权力盘根错节的燕王的头。
所以萧太后需要秋如意,迫切的需要,引颈企盼的需要,渴望的需要,等到得到了秋如意,推上金銮殿几个对答,推出去斩了,下一步就是定了燕王爷欺君罔上、通敌叛国的罪。
干净利落,节奏明快,好不快活。
萧太后快活,萧珩可不快活。
那柳秋色自己当成宝贝一样地在疼,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们推出去斩了?
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就要想法子让事情变得不可以。
「是。回太后的话。这几年侄儿全力搜索江南各地,燕王府也让探子去过几回,但似乎没有发现天隽太子秋如意的下落,恐怕当年兵荒马乱之时,死在哪里了也未可知。」
萧珩就算回太后的话,也不行礼,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没有表情的脸,让别人无从从他的表情去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是吗。」
萧太后微微一笑,端起白茶来喝了一口,涂着鲜艳色泽的指甲敲着瓷杯,若有所思。
「没有太子秋如意的下落,倒有双花环的下落了,嗯?」
萧珩一听,知道要糟,果然萧太后接着慢悠悠的说道。
「奉剑门柳家,当年是侍奉天隽国皇室的朝廷武官,武功是一等一的,忠心也是一等一的,但双花环是天隽国的镇国重宝,天隽国破之日,双花环不会交由一个朝廷命官带出皇宫,定然是与皇室同生共死的了。」
萧太后慢慢地说,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既然双花环到了柳家,本宫怀疑,秋如意也是到了柳家,给柳家庇护起来……当然了,本宫女流之辈,年纪又大了,想得差了,也不一定。不过本宫又听说,当日你给燕王府扣了,是什么奉剑门柳二公子把你给抢出来的,嗯,此人对我萧家有恩,该好好感谢他才是。但后来听见的传闻就不太成话了,珩儿,有些人嘴上不干不净,说你和这柳二公子……你和这柳二公子之间颇有些苟且,这本宫可有点儿不明白了,多半是江湖道上人多嘴杂,这才有这许多的传闻流出来罢,嗯?」
萧太后出身高贵,言语谨慎,江湖上传得淫秽无比的故事到了她口中就变成了「颇有些苟且」这样隐晦的句子。但这整段话半真半假,半虚半实,半慈蔼半严厉,显然分量很重,言外之意,只要听者有心便能明白。
「本宫有些想法,珩儿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是怎样的人品,本宫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要说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也好,要说真有其事、有凭有据也好,不管怎样,总不是你的错。所以本宫有点儿自作主张、多管闲事了,派人去把奉剑门柳家给封了起来,那柳二公子却不在其内。」
萧太后清亮的眼神压在萧珩脸上,嘴角带笑。
「柳大门主沉默得紧,柳三公子倒是说了不少话。珩儿,你还想瞒着本宫到何时?你还想包庇秋如意到何时?」
话都摊明了说,那也就是摊牌了。
萧太后直起了腰,挺直着身子,抬起脸直视萧珩那双无神的眼睛。
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你暂且留在宫里罢。我已经派出了人,要他们下江南璇京去追捕奉剑门柳二公子,同时也部属好了兵力准备把燕王押回上京候审,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太后,臣——」
萧太后一张端丽的脸庞冷了下来,在萧珩还没有说出任何请求以前,轻轻截断了话头:「珩儿,你不懂本宫的意思吗?」
母仪天下的威仪,重重地、残酷地,压在萧珩身上。
「本宫说这江湖上一连串风波,说你与柳二公子有那番苟且之事,全是你涉世未深,受江湖妖人贼子所蒙蔽,那错处是全不在你。孤臣孽子,其虑患深,其心思诈,你堕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听清楚了,可一不可二,及时回头,为时未晚,想想,死了一个秋如意,免去大动干戈、宗室相残的局面,可以用最少的投入,达到最大的利益,可不是皆大欢喜?」
话已经说白了,只差没有说出「你若一意护他,一并诛却」这样绝情的话,但太后所说里面严厉的警告,昭然若揭。
萧珩直视着太后的双眼,没有退却。
「太后,臣不同意。」
「你——」
太后放下茶碗,脸色转厉,严酷的唇角微微发颤,但终究没有发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
「你可从来没有如此冥顽不灵。珩儿,是本宫太过纵容了。」
「太后,柳二公子于臣有恩,臣于柳二公子有情,请求太后,暂且缓下追捕柳二公子的行动,再议其他方法,诛灭燕王一族。」
萧珩字句简洁,落地铿锵,端正的脸上没有惧意,有的只有平素淡然。
萧太后哼了一声。
「恩情恩情,恩情是最会羁绊住人的东西。本宫都教你了些什么来?人世之中,虚情假意,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你可全都忘了?」
「臣没忘。」
萧珩毫不退缩,面对萧太后越来越青的脸色,熟悉萧太后的他知道,面对这个心计深沉的女人,退缩绝对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只有坚定的立场,才能撼动这个女人,才能说服这个女人。
「假恩也好,假义也好,臣对柳二公子是真心实意,太后圣明,求太后放柳二公子一条生路。」
「……放柳二公子一条生路,要损折我儿永瑜帝多少名兵士你可知道?」萧太后冷笑一声,脸色铁青,显是已经动了真怒:「你未免也太糊涂!要柳二公子那样的皮相,我西陵泱泱大国,哪里找不到胜过他的少年?色令智昏,珩儿,要本宫提醒你多少次你才明白?天底下有多少懂得侍候男人的小倌,但西陵便只此一国,燕王权重,总有一日要夺过永瑜帝的位置,到得那时,你要永瑜帝情何以堪?你要本宫情何以堪?」
「臣,自然不会放过燕王,太后大可放心。」
萧珩淡淡说道。他有他的资本,就是他那身如鬼似魅的武功,就是他手下那庞大的玄仙魔教。
如果要动真格的,萧珩孤身闯入燕王府,也有把握把燕王的头给割出来。
但是朝廷有朝廷的规则,江湖也有江湖的规则,两不侵犯,相安无事,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共同守则。
萧太后冷冷瞪着他,雪亮的眼睛如一把利刃,直直的刺入萧珩的眼里。
「你若对柳二公子,对秋如意动了真意,你自然不会放过燕王,这也需要说么?」
燕王当年奉命残灭天隽王族,唯独饶过了太子,而太子随即失踪,燕王对天隽太子秋如意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萧太后是多厉害的一个人,自然不需要证据也能想象出来。
「本宫不是怕燕王活着,本宫是不希望事情不在本宫的控制之中。」
「燕王一死,永瑜帝的帝位更加稳固,太后便可高枕无忧。」
「差得远呢。」萧太后不为所动:「燕王死,没有什么关系;燕王怎么死,那可有很大干系。我要燕王死得名正言顺,死得天理不容,死得冠冕堂皇,死得天下百姓说不出一个不字,那才是本宫要的。你杀进燕王府,即使灭了燕王满门,燕王治理江南璇京已久,百姓富足,民有归养,你灭了燕王满门,他们服么?你灭了燕王满门,他们不会逼着圣上查出凶手么?你灭了燕王满门,朝中的臣子们怎么说?你要圣上怎么做?你灭了燕王满门容易,你是把这一连串祸乱麻烦,全都招到了圣上头顶上。」
顺了口气,微微笼起了娟秀的柳叶眉,萧太后轻声一叹。
「珩儿,我们萧氏和圣上一荣共荣,一衰俱衰,你不为你自己想,你为圣上多想想,你为本宫多想想,这么做,是给西陵国带来多大的祸乱?」
这是拿江山社稷来压着他了。
用理、用情、用天下、用百姓,一道一道枷锁喀拉喀拉锁上去,就是要锁得他不能逃、不能动、不能挣扎、不能反抗,最终任由萧太后偿遂心愿。
从很久以前,萧太后便是这么锁着他,控制他的。
但是这一次,他拼了命也要扯断这枷锁,拼了萧太后对他的亲情,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要扯断这枷锁。
主意早在回宫之前就打定了,没有退缩的可能,也没有退缩的打算。
萧珩后退了一步,淡淡倾身。
「太后,臣不敢干涉太后行事——臣,决意与柳二公子共生死。」
抬起头来,盯住了萧太后,深黑的眼瞳里面绝无闪烁。
「柳二公子生,臣便生;臣死之前,柳二公子不会死。」
「大胆!」
萧太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拍得瓷碗匡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掉。
「大胆叛逆!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拿你如何?常公公!」
斥喝声中,后宫太监总管常德祥飞身而入,显然待命已久,只等萧太后一声令下,便出来动手。
虽是太监,却是大内高手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光看他窜出来的身形,便知道这人内功之强,不可小觑。
萧珩是宫中出来的,怎会不知道这常德祥的身手?
早料到萧太后必然埋伏手下,准备他一反对便即动手,因此看见常德祥飞身而下,他并不惊讶,飘身后退,空中与常德祥对了一掌!
「给我拿下这个叛逆!」
常德祥有几斤几两,萧珩清楚。
但是常德祥不知道萧珩有几斤几两。
为什么?因为当初萧家把这个天赋异秉的孩子养大,为的就是要萧家在朝廷里头的权力斗争中多一颗可堪利用的棋子。萧珩秉性聪慧,年纪渐长,自然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白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优势,自己的劣势,自己可掌控的和不可掌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于是乎,为了使自己在这龙潭虎穴中也有可以用来斗争的筹码,萧珩的武功逐渐深藏不露,不知道的人,只道他学武学到了一个境界,天赋所限,无法突破。
既然都和萧太后闹翻了脸,自然出招也没有再顾忌。又兼心挂着柳秋色身在璇京,万一萧太后的人马早他一步到了玄仙教,柳秋色便是萧太后的囊中之物了,没有侥幸。
常德祥在大内高手之中算得一等一的好角色,那威风啊,就像是太监里头的皇帝老子,厉害得很。但连连和萧珩对了三掌,三掌之下,每出一掌,常德祥就被逼退了一步,到得第三掌,常德祥已经退得够远了,萧珩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四射!
萧太后见光凭常德祥一人无法擒伏萧珩,柳眉一竖,厉声喝道。
「桂公公!」
太监桂德富应声而出,显然也是早就埋伏下的人手。
这两个人,要说单打独斗,是比萧珩弱上那么一点,但两人联手,恐怕就要比萧珩强上那么一点。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两个人,正是萧珩当年的师父。
砰砰啪啪。铿铿锵锵。
一个庄严端整的坤明宫,给他们这么一打,床帐撕裂、瓷器敲碎,一个摆在门边,开朝皇帝留下来的青花瓷瓶,也给他们打得粉碎。
木头窗格被剑风整个劈裂,弱不禁风的太后为了自身安全,早就避得远远的,只在里面的小门口监视着他们打斗,万一有个不对,便要再搬救兵来。
但没有不对。
萧珩确实没有办法打赢常德祥和桂德富两个人联手,他脑筋动得之快,一旦判断没有立即的胜算,当即夺门而出。
打不赢,但是也没有那个必要打赢。
只要赶得回玄仙教总坛,就能保护住柳秋色。
太后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想?一个眼神授意,就要常桂两位公公出手拦阻,外面的禁卫军也听见了这边的混乱,纷纷赶来,萧珩刚刚破门而出,当面就是宫内禁卫的刀剑。
「拿下他!」
萧太后尖声呼叱。
这人是萧太后的亲侄,最应该回护他的萧太后既然亲自下令了,那么遵命总没有错。
禁卫军抱着这样的想法,也就没有犹豫,刀剑纷纷招呼上来。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错了。
这个人可没有这么容易拿下来。
才几个转眼,萧珩的剑已经杀死了十多个禁卫军,从包围中开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萧珩是江湖上的魔头,魔头的心性,自然不去在乎这些小人小物的生命。
尤其此刻,分秒必争,当然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管他天王老子神佛恶鬼,全都照杀不误。
这就是萧家养出来的棋子。
视生命如蝼蚁,杀人不手软,夺命不回头的恐怖魔头。
「太后,您……若不下令杀他,恐怕今儿就拦他不住了。」
常德祥看得清楚,禁卫军多半忌惮这人是太后亲侄、皇上表兄,刀剑不敢往要害砍,弓拉起来不敢放箭,对付魔头绑手绑脚成这样,那还有什么搞头?
萧太后自然明白这节,脸色一青。
「传我的旨意,将这大逆不道的畜牲就地正法!」
「……是。」
常德祥躬身领命,心情沉重。
其时,萧珩已经闯到了坤明宫宫门,手上一把长剑,雪白的剑身都染成了血红色,每一次挥动都飞溅出惊人的血迹,一路上都是禁卫军的尸体,满地血红,浸到皇宫的灰白色石板地里,染出令人胆颤心惊的颜色。
鼻间充盈着难闻的血腥气息,萧珩的表情仍然是风平浪静的肃然,黑幽色的眼瞳里面没有任何人的情感,清晰无比地映照着眼前的遍地狼藉。玄黑色的衣袍有几处破了,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多半是因为常桂两位公公所致。他平板的脸上也溅上了鲜血,却毫无痛楚的神色,木然无已,乍看之下,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令人胆寒无比的恐怖景象。
越来越多的禁卫军听到风声齐聚过来,皇太后传下来的旨意一声接一声传过去,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靠近。
「奉皇太后懿旨,逆贼萧珩,就地正法!」
「奉皇太后懿旨,逆贼萧珩,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听了这话,那刀也握紧了,箭也瞄准了,只等口令一下,就要把这贵戚乱箭射死、乱刀分尸。
虽然是人多势众,占了战术的便宜,但面对萧珩这种大变态,没办法,只能将就着些,能怎么杀死就怎么杀死,总之杀死就好。
萧珩抬头环看,两边高楼处,满满地拉满了弓,到时一声令下,这些密密麻麻的箭矢都会不长眼睛地朝下戳来,没有人能挡住。
看来是存着就算误杀了自己弟兄,也要将他就地正法的心了。
刚才给常公公打了一掌,给桂公公刺了一剑,是他身上所受最重的伤,但就算是在体能完好的状态,面对这种连珠箭,也没可能一一挡住,说不得,要受些大小伤。
宫门就在眼前,只要出了宫门,往马厩处夺一匹马,忽视禁宫不得跑马的规定,冲了出去,就还有机会。
所以乱箭,就乱剑罢。
长啸一声,银光四射,一柄长剑宛如游龙,顷刻间又夺下了数人性命,离坤明宫门又更近数步。
「放箭!」
咻——咻——咻——咻——
咻——咻——
咻——咻——
咻——咻——
咻——咻——
咻——咻——
咻——咻——
连珠箭发,漫天箭雨。
萧珩屏气凝神,迈步前奔,右手剑回,划过斜上方,刷刷刷砍削了数十支箭头,动作之间,又离坤明宫门近了五步。
「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
咻——咻——咻——咻——
啪擦,一支箭深深插入了萧珩左肩,直没至羽。
自己答应过会保护他的。
要是死在这里,不就要食言了?
啪嚓,一支箭刺入萧珩小腿,他踉跄一下,脚步慢了一瞬,又是啪擦啪擦两声,两支箭分别刺入他的大腿和左臂。
武林中人最重然诺,答应过的事情,当然要用生命来保护。
可是……
就在支撑不住,向前跪倒的时候,坤明宫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威严淡漠的声音响起:「全部给我住手。」
声音不大,却精准的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下一秒,缓步踏进坤明宫的足履,是金黄色,象征皇族的颜色。
「六王!」
「六王!」
「是六王!」
「六王爷!」
孤身前来的六王爷,有着一双琥珀色如同琉璃的晶莹眼眸。
看见满地鲜血、尸体狼藉,六王爷没有皱一皱眉头,甚至那张年轻静定的脸庞上,一点点多余的震惊都没有。
尊贵端正的脸抬起来,远远望向站在远处的皇太后,优雅完美地行了一个礼:「儿臣怀玉见过母后。母后凤体金安。」
他的每个发音咬字,每个抑扬顿挫,都控制在刚刚好的矜持优雅,行完礼站起来,比常人浅上许多的褐色长发轻轻垂落在他那张高贵的脸孔旁边,微微飞扬起来。
「六王来这里做什么?」
萧太后心下不悦,声音还是维持着尊严:「萧珩对本宫忤逆,本宫下令就地杀死萧珩,等萧珩死了,六王要说什么,再和本宫慢慢说。」
说完一个眼色,常公公正要下令,六王爷徐缓的声音悠悠响起:「慢。」
禁卫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不尴尬。
六王爷慢慢的走到了萧珩的身边,干脆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谅太后再怎么下旨,禁卫军还没有那个胆子连他六王也乱箭射死了。
「六王这是和本宫作对么?」
按理这里是坤明宫,坤明宫里,太后懿旨最大,何况此时太后要斩的不是皇上哪一个宠妃,而是太后自己族里的后辈,更加没有人会说什么。
换了哪一个王爷来,都是白费唇舌。但这来的可是六王爷。六王爷不但是萧太后的亲子,还是当今圣上最宠溺的弟弟,说什么也要看着他脸面行事的。
「儿臣不敢违背母后。」
六王爷态度不卑不亢,冷静淡漠。
「可儿臣奉了皇兄的密旨,前来向母后商讨萧珩这一命。」
既是奉了永瑜帝怀瑾的密旨,那么师出有名,合情合理,六王爷那当然是马到成功。就算萧太后是皇太后之尊,面对皇上的圣旨,也不能当面违逆。
「皇兄向母后求萧珩这一命,不知母后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能从萧太后坤明宫里求出萧珩这一命的,大概是非六王爷不可。
即使奉了永瑜帝怀瑾的密旨,但是换了其他人,谁有那个威风可以镇住已经放起箭来的禁卫军?谁有那个威风可以和皇太后分庭抗礼?
就算不说这威风,六王爷怀玉是萧太后的亲生儿子,再怎么狠毒,也总不成要弓箭手将他两个一块儿杀了。
而这个在宫里横着走,在宫外躺着走的六王爷,便是柳秋色门中那个好剽悍的大师兄。
当时他接到梅若兰的消息,赶到玄仙教总坛救人的时候,门一开看两个几无气息的死人串在了一把剑上,血流了满地,那景象,还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两个人,一个是他门中的师弟,一个是他打小认识的表兄,总不成见死不救,何况这一来就是要把人给从鬼门关拖回来的。
问题就在于这两个人他都不算陌生,既然清楚柳秋色那一副正义凛然、如仙似神的出尘清冷,又清楚萧珩这人打小给萧太后弄成了一个没有情感的活死人,这两个人,靠这么近的距离串在了柳秋色那把剑上,六王爷可不是蠢包,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尤其是这一正一邪,一仙一魔,又恰恰都是实心眼死脑筋的冤家,很容易就搞成了这般生死相见的景况。
所以那两个人,是一个都不能让他死。
既是大师兄,又是六王爷的怀玉医术好精湛,死活硬是把早就踏上奈何桥的两个人拉回了阳世,六王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暗评估,看这个样子,恐怕小俩口情正蜜,意正浓,那柳二公子想不开,不愿自己一股子正义居然栽到了这满江湖喊杀喊打的大魔头手上,又不愿意像从前一样喊追喊打非置萧珩死命不罢休,所以柳二公子脑筋一转,牙根一咬,干干净净来个一剑两命。
既然事情看起来是这样,那万一柳秋色醒来了,发现萧珩还没死,那失落感有多大啊!基于防范柳秋色情绪大起大落影响伤势,六王爷在两人都还在昏迷当中,但伤势已经脱离险境的时候,悄悄派人把萧珩给送回了上京,没有让宫里的人知道,自然也没有让萧太后知道。
开什么玩笑,要是萧太后知道了自己费尽心机养出来的杀手棋子,居然被江湖上一个柳二公子迷住了心,还弄到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境地,萧太后一怒之下,不把两个人都杀掉了才奇怪。
没有让萧太后知道,却让上京宫里的七步死知道了。七步死是六王爷的师弟,在上京宫里也是了不起的角色,虽然没有跟师门里学习任何武功,但谈论到毒人救人,七步死的实力,也要教人叹为观止。
有了七步死的照料,萧珩才能从那致命剑伤里慢慢康复,也是花了半年六个月,才重现江南武林。
「惹怒了母后,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六王的仪清宫里,六王爷小心翼翼的从萧珩的肩上拔出羽箭。
萧珩脸上没有出现痛楚的神情。
「六王真的奉了圣上的密旨?」
「是。」
六王平静优雅,端秀的眼瞳里面没有一丝波澜:「皇兄要我来讨你这一命,你真以为凭你可以闯出这禁宫?」
「可以。」萧珩身上满是血迹,不过大多不是他的。倘若六王没来,他拼命一搏,当可以闯出坤明宫,虽然身受重伤,但毕竟活着出来。
「皇兄就料到了你必定要血洗坤明宫,一听见你入宫的消息就赶着要我来阻止,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六王不是一向在丽京,怎地这时候回到了宫内?」萧珩心思缜密,一看就觉得六王出现在宫里实在不是常态。
仪清宫虽然是划给了六王,但其实六王更常在行宫居住,更甚者连行宫都不住,一个消失消失了三年五年,很是任性,要说回来宫里,若非永瑜帝怀瑾急召,那实在是绝无可能。
「这样也被你瞧了出来。」
六王优雅笑笑,取过旁边的金创药给萧珩敷上伤口。
「江湖上近来风声不断,草木皆兵,我丽京重阳楼岂能独立于风波之外,自然是被卷入了其中。」
他不欲多谈,萧珩也不想多问,站起身来,便说道:「我要见圣上一面。」
「皇兄忙着呢。」
六王收拾好了药品,交给等候在外头的宫女,回身进来:「燕王那老儿不是好对付的,他可精明得很,别看他在江南富贵地温柔乡里享受得很,还是没有忘记早年驰骋沙场的敏感,上京这头稍有风吹草动,他立时便要察觉的。母后派人拿下了奉剑门,只怕前脚刚进奉剑门,后脚还没有踏实,燕王府那头便知道了。」
「燕王知道了?」
萧珩心下突地一跳,事情正在往最糟的方向走。
「你要帮秋色请命,那是没有必要了,燕王既已察觉我们的动作,定然要先下手为强,失却了先机,天隽太子秋如意这步棋便不能走。燕王心思细密,凡事谋定而后动,这般惊吓了他,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恐怕这猛虎要立即发威,好处是他仓促行动,事情没有全盘规划,必然有漏洞、有破绽,这样一来,皇兄对付他,可就容易一点。」
「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萧珩沉声问道。
「惊醒了他,可不是惊醒没有用的小猫。」
「这点皇兄很清楚。既然燕王察觉了太后布下的天罗地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燕王手上还有剩下一些军队调动权,在兵部的势力又盘根错节,自然会发动他所有的资源来一次大反扑。」
「兵部尚书、左右侍郎、元将军、曲江都护,还有许多外地的节度使都是他们的人,这一反扑,圣上的位置坐不坐得稳?」
「这些人大多是墙头草型的人物,里面厉害的也就那么几个,倘若我们早一步端掉了燕王府,多半他们是不会有什么足以撼动禁宫的动作。我们要抢的就是先机,只要动手在先,燕王来不及组织势力,孤掌难鸣,那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六王温雅的笑很凛冽,好像有什么霜雪,覆盖在他那张温和优雅的脸孔上面。
「但这些事情,由皇兄操心就够了,你还是快回璇京去,看看你心头上那个宝贝吧。珩兄,燕王这一动作,我担心秋色……」
六王的担心果然成了事实。
「堂主,茶。」
江南璇京里有名的茶栈,身穿黑衣紫云纹的天微堂众小心翼翼奉上茶杯,看着那个清秀脸庞忽忧忽怒,他们的小心肝儿也跟着纠成了一片。
「不喝。」薇子其皱眉,不屑一顾。
「堂主,桂花糕。」
「不吃。」
薇子其双眉之间的戾气更盛,一张年轻的脸变成了铁青色。
「堂主……」
一名堂众还想要拿一盘什么东西呈上来,薇子其眉头一扭,低声喝道:「都给我滚!」
想了想,又斥道:「都给我回来!」
天微堂堂众苦哈哈,先是连滚带爬撤了出去,听见薇子其改口,又是连滚带爬回了来,堂主阴晴不定,他们也跟着遭殃。
而且就快要倒大楣了。
「谁最后看见柳二公子的?」
薇子其冷声问道。
只不过他去解个手,要手下的堂众帮他看住柳秋色,一转身回来,人就给看丢了。
怎么看丢的?不知道。
人去哪儿了?不知道。
要是知道,薇子其也不用在这儿伤脑筋了。
算算日子,教主迟早要到,万一教主回来了,却丢了柳二公子,那教主不灭了他薇子其,教主也不叫教主了。
有苦难言,好不烦恼,他薇子其自恃有通天遁地的本领,这几年天微堂堂主当得好不威风,可柳二公子这一丢,就是他也没法子了。不管怎样,找出来柳二公子是第一要务,人找到了,什么都好说;人没找到,什么都等着被灭掉。
「堂主,当时是我负责看着柳二公子的,照着堂主的吩咐,只在暗处看着,没让他见着。」
一个天微堂堂众站了出来,自首有罪,勇气可嘉。
「说下去。」
薇子其没有看他,一双眼睛冷冷瞪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满脑子只想着教主若要把他给拆了,会从哪部分开始拆起。
「是,柳二公子本来是一个人的,但堂主离开后没有多久,就来了另外一个人。」
这下可好,有其他人牵涉在内,看来把柳二公子找回来是很难的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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