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迟迟定不下来的原因,沈闵钰不怕和自己的草包弟弟打,但生在草原、骁勇善战的邑族,他没有一定能胜的把握。
南周还可以输,他却一次都输不起。
常意说道:“这条路行不通,便换一条,再开一条道。”
“竖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将军拍桌而起,胡子都快要飞到天上了:“你知道开一条运河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吗?”
前朝国库里根本没留下来什么东西,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沈闵钰却看向了突然开口的常意,常意年纪小,人人都把她当做他一时兴起收着好玩的小学生,再加上唐灵把她打扮的粉雕玉琢的,更像个坐在旁边的书童。
他知道常意心思极其敏.感的,在这种场合,也从不说多余的话,做其他的事,几乎每天都只是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盯着他们议政学习。
他之前还有些苦恼这孩子太过谨小慎微,今日突然开了口,沈闵钰即使知道她的意见可能不太成熟,也不想打击了孩子的心。
沈闵钰说道:“薛老,别激动,听她说完。”
薛将军不好不买沈闵钰这个面子,只好讪讪坐下了。
常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站起,虽然她站起来也就和屋子里这些人高马大的武将一般高,但脸上并没有被否认的怯色。
常意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修建运河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有现成的河道呢?我中原辽阔,并不只有渭河能通漕运,避开扬州,广济、灵江都能通向关中,虽然不够广,但运输军粮,够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中原山河考记在脑里,在场的很多人对她提到的名字有些陌生,常意在羊皮纸画出两条河流的走向,给他们示意。
刚刚大发雷霆的薛将军态度有些软化,他没想到这娇娇软软的女娃娃还真有点东西,他捧着图,思忖片刻,还是迟疑道:“可现在去开发野河,还是有点太冒险了些......”
“是啊,”也有人不赞同:“现在的山河考本子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自从祥免帝即位后,连记载这些的官都没有了,谁知道几十年前的河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说到底,还是不愿冒险。
常意看向沈闵钰:“先生,我愿自己前往,以证虚实。”
长堰这个地方离灵江很近,因为靠着河流有了自给自足的条件,又因为地势难走而封闭起来,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他们进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隔离战火与世无争并不一定代表着世外桃源,也意味着多年没有变化的制度,和越传越少的知识——这里面的人有着天真到纯粹的质朴恶意。
通常越是无知的人,越容易坚持自己的观点,因为他们不分不清什么是对错。
常意付了二两银子,住在村里屋子最大的里正家。里正一般也是隶属朝廷的官,但在这地方更类似于这个村子推出来的头,一族之长的存在。
除了拿了她银子的里正一家,村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说话,远远地望到她,就躲起来,用一种审视又警惕的眼神盯着她。
可惜村子就这么点大,常意靠在窗户上,都能听到几个女人远远传来的议论声。
“呦,那么点大一个女娃呢。带着这么多男人,也不知羞,不知道是干嘛来的?”
“我看她天天早上就出了屋子,傍晚才回来,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这么小就这么贱,要放我家,我闺女要是在外面这么抛头露面的,我把她打死算了。”
两个姑婆絮絮叨叨的,还有小孩的声音不依不饶地插进来:“阿娘,阿娘,她的裙子好漂亮啊,我想也要。”
女人抱着孩子,好像安慰了什么,但是听不见了。
“狗日的东西!”常意把窗子支了起来,关扶也听到了,当即狠狠啐了一口:“我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不必惹事。”常意摇摇头:“这样的村子往往凝结力极强,一个村像是一家人,我们带的人再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可不能就这样算了,等殿下过来了,也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关扶气不过,这村子的人平时阴阳怪气的就算了,还背后说这样的话。
想起沈闵钰和唐灵,常意紧绷的小脸上浮现出些笑意:“这河很好,先生差不多再过十天也能到了......他们这些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重启漕运有望,压在沈闵钰和唐灵身上的重担就轻了一点。
勘探河流结束,有些地方还需要石头填平,她今日才没出门,正好听到这些村民在议论她。
她干脆走出门,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议论声,立马就停了。
几道视线纷纷看着她。
常意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温声说道:“有没有哪位愿意帮我个忙,帮我把那边土丘下的石头搬到河边上。”
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他们眼里浮现的贪婪也不会加以掩饰。
他们知道常意身价不凡,一时全忘了对她的排斥,都在等着她开出条件。
常意弯了弯嘴角,露出些小姑娘的娇憨:“可是我只有二两银子。”
“把那些破石头搬到河边有二两银子?!”一个汉子不可置信地说道。
“如果你能一个人把石头都抱到河边,自然。”
常意表情有些苦恼:“可是这么多石头,大概是不可能一个人搬走的,每个人都分一点的话,我的银子怕是不够。”
二两银子,谁不想一个人拿二两银子啊?
“那就谁搬得多,谁拿那二两银子!”一个人捏着拳头,脱口而出道。
“好啊。”常意顺水推舟,笑着答应了。
她叫上关扶去了河边,等着看他们抢着搬石头。
关扶有些不乐意道:“我们弟兄几个也能搬,石头而已,何必便宜他们。”
虽然请几个工人也是差不多的价钱,但他想到钱给这些人拿了,心里总是不得劲。
“嘘。”
常意看了看指甲:“我有用的。”
出乎他们俩意料之外,第一个搬石头过来的居然不是村子里那几个人看上去壮实的田汉,而是个半大的少年。
少年抱着一块有他半人高的石头,像是抱着一块豆腐,一路几乎是跑过来的。关扶咂舌,连他也不能这么轻松地抱着石头这样跑过来。
那少年身材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壮实,甚至还有点单薄,穿的衣服像是里正屋外垫的那一团抹布,破旧得很。
关扶下意识想扶他一下,被少年灵巧避过,石头稳稳落在了地上。
关扶感叹道:“你那年来参军的时候,要是有这样的力气,我也不会拒绝你了。”
常意:“......”
常意探寻的目光和少年对上,眼神微变。少年的一张脸上,全是黑色的像蜘蛛一样伸展开的胎记,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张脸,即便少年披散下了大半头发,也挡不住那张可怕的脸给人的冲击。
常意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但少年被常意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的脸吓到了她,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一溜烟消失在了岸口。
第40章 怀玉四十-溯往
“他是......”
常意看不见他的背影, 转过身去问大部分时间在村子里的关扶:“你在村子里见过他吗?”
“没啊。”关扶挠挠头:“这小子真厉害,我要见过他,肯定问他要不要跟着我干。”
“这村子这么小, 还有你没见过的人。”常意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在回想刚刚少年那张脸。
她不是没见过长的丑的人,他那张脸比起丑, 倒不如说是骇人。
常意揉了揉额角, 努力回想他的脸,却只能想起那密密麻麻的纹路, 根本看不清五官。
越是怪异,她越是留心,这样奇怪的人她在这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天, 居然一次都没遇见过。
她关注着那个少年的身影, 来来去去, 别人还没搬两块, 他搬过来的已经堆起了一个小丘了。
只不过那少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每次放下石头都背对着她, 一放下就跑了。
常意看他这样,更专注地盯着他一个人了。
两人莫名其妙隔空较起了劲, 常意抱手,发现袖口紧了紧。
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旁边的,在后面使劲拽她的袖子, 她左边还跟着一个男孩, 也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常意认出来这小女孩就是之前那些妇人议论她时, 嚷嚷着要她裙子的小孩,旁边那个男孩和她长得很像,都圆头圆脑的, 嘴唇很厚,脸上泛着一圈土红......大概是兄妹吧。
常意把袖子从女孩手里扯了回来,冷淡地看着她。
女孩脆生生地说:“我们第一个搬完,你就把裙子给我。”
“为什么?”常意重新看向那个搬石头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回道。
常意随口一句,把那女孩问倒了,那女孩想了半天,嘴巴大张,看向了自己哥哥。
那个男孩说道:“因为沙丘那的石头要基本上都是我们搬完的,二两银子不够,你得再补偿我们一身裙子。”
“哦。”常意看他们俩都闲得发慌的站在她旁边,没有一点要去搬东西的样子:“那你去搬吧。”
“你准备好那什么漂亮裙子就行了。”那男孩还颇有点不客气的意思,大喇喇地昂着头说道。
“小孩,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太厉害了吧,我替我家小姐找几套好看的裙子,回头给你们送到家里去。”关扶笑起来,牙根子都有点痒痒。
男孩还没到分清别人话语之意的年纪,惊喜自豪地说:“我叫喜牛,我妹妹叫喜妹,我们家住村口往里数第十一户,别记错了。”
“知道了。”关扶心想,这村真他娘的邪了门,大人就算了,小孩也这么讨厌,啥事都不干还死皮赖脸地来要东西,还送裙子,送你们俩一顿竹笋炒肉差不多。
常意懒得理这两人,还在往岸边看,突然说道:“搬完了。”
“什么......”这也太快了。关扶愣住了,不可思议地往那边探出身子。
除了零零散散几块石头,其他的基本上全是那少年一人搬的。
两个时辰,也许只够一个人跑几个来回,却足够这个少年搬空整个土丘上的石头。
“拿二两银子。”常意说道。
关扶这下是真的心服口服了,给这少年二两银子,他甚至还觉得少了。
关扶想过去把钱递给少年,常意拉住他:“钱给我,我来给。”
她站在原地,等着少年向她走过来,不仅是少年,那些试图搬石头,发现土丘已经空了的村民也围了过来。
少年走到她面前,半边身子却是微微侧过去的,乌黑的头发挡住了他斜着的脸,常意发现他露出来的鼻梁还挺高的。
而且他站在她面前,几乎高了两个头。
一直跃跃欲试的喜牛跳到了她面前,伸手就要拿她手里的银子:“好了,给我吧。”
关扶出手飞快,喜牛脏兮兮的手还没碰到常意就被他打掉,他疾声厉色:“你做什么?”
“银子啊!”喜牛被他不留手地一拍,感觉手都要断了,大声地哭嚎道:“你们说话不算话!不是说了搬完就给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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