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也不大相信巧合,既然沈闵行曾经来过,就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他不会浪费时间做一件无用的事,这是常意能够肯定的。
孙老头接诊完他,隔日就莫名死亡,倒是符合沈闵行的行事作风。
常意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孙千此时才发现,这几个人中,居然隐隐约约是以常意为主的。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紧了紧手。他倒不是羡慕或者嫉妒,只是觉得她如今地位骤然拉大,让他有些帐然若失罢了。
后院里,孙老头惯常坐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官府的人来搜时已经看过一遍了,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封介和自己的下属侯星一样,不擅长这种案子,因此只是在旁边旁观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动作,而程系琅早就看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沈厌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算来算去也是荣朝权利巅峰的几人,凑在一起也只有常意一人在干活。
常意看了一圈,把石桌下几个药篓都翻过来看了看,拿在手里问道:“你收拾的?”
孙千挥了挥手,爷爷走的突然,他这些天忙都忙不过来:“我哪有心思收拾……”
常意淡淡:“那便是有人给你收拾的了。”
孙千愣了下,一阵凉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上,犹犹豫豫道:“不会吧……替爷爷理过后院的药篓了,或许是爷爷自己抓完了。”
常意拿着这个药篓,纤长的手指抓住边缘,径直倒过来,让他看清楚:“看到了吗?什么都没有,若是自己抓完的,药篓里肯定有残留的药渣、残片,但这几个药篓里什么都没有,很显然是有人特意倒置下来清理过。”
沈闵行就喜欢干这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
孙千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几年前,面前的人还是个小孩时,他就知道她很是聪明,但现在的她,让他感觉多智近妖到有些恐怖了。
进院不过一炷香时间,她便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轻而易举地找出了线索。
常意问道:“这几个空了的药篓里,之前装的是什么,你能辨别出来吗?”
孙千嗫喏了一下,不确定道:“我试试,上面应该还有味道。”
他虽然不好读书,不能继承爷爷的医术,但帮了十几年的忙,对药材还是熟悉的。
他把几个药篓拿起来,挨个闻了闻。
“附子、马钱子、蟾酥……应当是这三味药。”
常意闻言:“你看看你们医馆的药里,是不是少了这三味?”
孙千被她一说,也不想别的,听她的乖乖去了库房。
封介好奇:“常大人有何高见啊?沈闵行好好的,要这三味药材做什么?”
“附子、马钱子、蟾酥,都是剧毒的药。”常意皱眉,拈了下药篓的边框:“他怕是不安好心。”
沈闵行精通药理毒性,不然也不可能养出一个常步箐。他拿这三味药,必然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下毒,就是不知道他的目标是谁了。
这边孙千跑过来,因为太急,语气都有些不稳:“确实、确实少的是这几味。”
不出所料,常意颔首。
“那、那是为什么?就因为这几味药,他要害我爷爷?!”
他要真想买药,他们也不会不卖啊?为什么……就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害死了他爷爷。
孙千有些迷茫地看向常意,这几个人中,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面前的少女。
“这几味药不是随便拿的,去年起,这样的药材卖出去,就必须得向上报备了。”
常意顿了顿,艰难地解释道:“他盯住你们这家小医馆,大概是因为你们药材很全,但店不大,也不起眼,他借治疗之事进隐蔽之处商量,应当是想出钱让孙爷爷暗中卖给他这些药,而不进行报备。”
这只是她的推测,但结果很明显,孙老头因此被杀,不管沈闵行当初对他提出了什么要求,他必然是没有答应的。
孙千还是不能接受,傻傻地站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爷爷就因为这样的事情死掉了,如果他知道了,他宁愿偷偷把这些东西卖给那人,这些药、这些医馆他都可以不要。
常意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使答应了与沈闵行交易,他也照样会被灭口,因为沈闵行就是这样的人。
高高在上的皇族后裔,是不会在意脚下蝼蚁的死亡的。
“那、那他人呢?”孙千期翼地看向常意:“你们会让他罪有应得的,对吧。”
明明他们俩才是现在管这事的人,孙千这毛头小子却全程都在期期地望着常意,仿佛她就是主心骨一般。虽然自己确实没出多大力,但被人直接无视,程系琅还是感觉到一点莫名不爽。
封介看看孙千黏在人身上移都不移的眼神,再望望常意,最后侧眼瞄了瞄沈厌,更觉微妙。
常意说道:“我保证,他会受千刀万剐之刑,在肮脏的闹市斩首示众。”
让他经受自己用过的毒的痛苦,让他这样心比天高的人在肮脏的集市,在自己瞧不起的人面前被斩首,是常意从识破沈闵行这个人时就为他安排妥当的结局。
孙千抬起手按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窘迫,发颤地说道:“可爷爷,永远回不来了。”
她出于礼数移开视线,静静凝视着天空。无论沈闵行死多少遍,被他夺走的,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生命,都永远回不来了。她能做的,也只是无力地尝试为逝者讨回公道,不至于让罪行掩埋。
但这世间,终究不是公平的……尤其是生与死。
“既然如此,我们先走了。”
主要是因为牵扯到的人结局已定,没什么再审判的地方。
封介和程系琅他们本是来调查缘由的,但在其中根本没出多大力,常意便已经看完了。
看事情也解决了,封介拉着程系琅就要告辞。
常意被孙老头的事扰乱了心神,虽然面上不显,但自己根本不记得之前说过的话了。
她刚想跟着封介一起离开,被封介一手拦住。
封介对她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不是要给沈将军看胳膊吗?别忘了呀。”
封介和程系琅虽然是好朋友,但比起程系琅,封介真正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厌和常意的事都敢往上凑。
常意回头看了沈厌一眼,这人伤什么样,她还不知道么?
但沈厌一反常态,居然没有反驳的意思,常意不好在外人面前把之前随口说的嘲笑改口,只好回头握住了沈厌的手腕。
“那就看看吧。”常意淡淡说道,走回医馆。
孙千愣了愣,看着常意拉着身边男人的手腕,神情又是晦涩、又是失落,尴尬地说道:“以前医馆都是爷爷在管,我并不怎么会看病。”
“没事。”常意温和回道:“有纱布就行,我替他看。”
孙千脸色变白了一点,仓促地应了几声,进屋拿药去了。
没了其他人,常意压低声问他:“你伤哪了,伤到脑子了?”
她握着沈厌腕子的手紧了一点,暗含威胁之意。她手上用力,掌心贴在他腕子上。
沈厌甚至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
沈厌垂眸,任由她使劲,突然开口打断她道:“你之前在这看了什么病?”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院子里,好像在看什么,但这院子早就搬了,常意当初治手,也不是在这里治的。
常意怔忪,但她什么样子沈厌没见过,倒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我之前从常家逃出来,身上什么银两也没有,便是这位大夫给我看的手。”
她说话时,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常意不是喜欢喊疼的人,但不喊不代表疼痛就会减轻。即使多年过去,那时割肉剜骨般的疼痛,还萦绕在她手边,时不时地抽痛一下。
她的手……
沈厌冰冷的神情里夹杂了些晦涩,他手腕动了动,向下了些,轻轻碰了碰常意的手。
算不上轻挑,他的触碰里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好像只是想单纯地碰一下罢了。
好像只有贴近本能的触碰,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绪。
他的手有些烫。
常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皮肤相触的地方莫名有些刺痛。
她缩回手,不再看他。孙千这时正好端着东西出来了,虽然常意说只要纱布就行了,他还是找来了金疮药之类的药品。
“这位大人……是伤了哪?”孙千还没弄清楚沈厌的身份,谨慎地问她。
常意似乎有些不想理沈厌,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伤了胳膊。”
“那、那常姑娘方便吗?”孙千的视线在两人面前不断打转:“要不还是我来吧。”
沈厌穿的是方便行走的窄袖交领,袖口还套了银打的护手,看上去似乎是个武将。这样要给胳膊上药,定然是要脱掉上衣袒露胸口的。
常姑娘还梳着少女的发髻,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但是让一个未婚的少女帮赤。裸的男子上药肯定是不妥的。
再加上他的私心,孙千并不想让常姑娘亲自动手。
常意侧目,有些诧异地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无视了旁边的金疮药,直接拿起纱布,直接就在沈厌的胳膊上包了起来。
衣服还没脱呢,即使孙千没治过病,也知道纱布绑袖子上是没用的。
孙千咂舌:“这、这……”
常意从他的手一直包到小臂,连着他的袖子一起把他包成了一个圆,包扎得严严实实,手指动都动不了,才结束了她的包扎,说道:“好了。”
不是喜欢装病吗,她成全他。
沈厌也不反抗,随她闹着玩似得让她把整个小臂包扎起来。
常意为沈厌“治好”伤,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不用客气,沈大人,药费我来出,回去好好养伤。”
她掏出五枚铜板,放在石桌上。
沈厌和她对视了一眼,似乎在问她身上怎么会带着铜钱。
常意没理他。
孙千从常意的话里听出了点意思,这两人的关系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听他们俩对话,似乎也不怎么和睦。
他犹豫了一会,叫住了打算离开的常意。
他舔了舔嘴唇,关心地问道:“常姑娘,我想问问,你的手伤怎么样了?”
常意嘴角微弯:“挺好的,能保下我这只手,甚至说这条命,还得多谢孙大夫。”
孙千说道:“到底是剜了一回骨,虽然肉长出来了,但若是养护不当,逢梅雨时节还是会疼的,爷爷之前做过一些养护的膏药,用过的病人都说效果不错,爷爷还念叨着,若是你在京城,定要给你用用。”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进屋拿金疮药时,他便想着把这瓶药膏给常意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常意抿了抿唇,低垂下的睫毛有些黯然,似乎想起了那个和颜悦色、过于良善的孙老头。
孙千也是一片心意,她伸出手让孙千看了看,示意自己手上的肉长的还不错,不必担心。
孙千垂眸,刚想细看一下她手上有没有留下伤口,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就感觉到一股渗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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