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同赶路的人嗤嗤地笑:“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可她口中的小马和婉荷周彦瑾是认识的,她说得有条有理,周彦瑾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车夫却不管那么多,架了马车便走。
周彦瑾看着傻笑的少女不知该如何是好,城郊野外的,也不好弃她不顾,只好替她补交了一份车马费,想着等到了风雨镇再送她去婉荷家,说不定婉荷认识她。
傅杳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笑得傻里傻气的,其他人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窃窃私语。周彦瑾皱眉道:“闲谈莫论是非,各位慎言。”
几个人悻悻住嘴。
周彦瑾起身把靠内的位置腾出来,喊她:“姑娘,你到这来坐。”
傅杳杳听话地挪过去。
周彦瑾坐到前面的小马扎上,板着脸犹如一座门神挡住了几人打探的视线。过了会儿,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回过头,看见少女从发间摘下一朵鲜花递过来,笑容明璨:“送给你!”
周彦瑾脸又红了,哪怕看出她是个傻子,也不由得谆谆教诲:“姑娘,女子在花朝节时会将发间的花送给心仪的男子,这是定情的意思,不可乱送。”
傅杳杳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歪着头瞧他。
旁边一人笑道:“周先生你就收下吧!我看这是老天爷给你送来的小媳妇呢!天赐的良缘,还不赶紧抓住!”
周彦瑾红着脸拒绝:“岂可趁人之危!”他接过花,却又插回傅杳杳发间,严肃地对她说:“此花不可乱送,记住了吗?”
傅杳杳茫然地看着他。她想一出是一出,突然问:“周先生,你怎么不读诗?”
周彦瑾被她的娇憨傻气逗笑:“此处不是学堂,我为何读诗?”
少女莞尔一笑:“我喜欢听你读诗。”她突然有点羞涩,娇羞地看着他:“白婆婆替我向你说媒,你可同意?”
白婆婆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媒婆。
周彦瑾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调戏过,岂止是脸,连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马车里笑作一团,纷纷取笑他还不赶紧同意。对上少女那双真挚明亮的眼睛,周彦瑾简直热得透不过气,正打算撩开帘子吹吹风冷静一下,一支冷箭突然嗖的一下飞进车里来,笔直插.进其中一人的脚背上。
车内笑声一滞,转而变成了惊慌的惨叫。周围传来阵阵马蹄和凶悍的喝声,车外马夫惊恐道:“有劫匪!”
真是倒霉。
自从仙魔大战后,不少人流离失所,干脆干起了劫匪的勾当。这条路以前从未出现过劫匪,也不知这支匪徒是从哪里流窜而来,刚好被他们遇上。
周彦瑾全身燥热一退,惊出一身冷汗,看了眼还傻笑着的少女,猛地俯身用双手在车底木板上摸了一手灰,然后全部抹到她脸上。直到把她俏丽雪白的脸颊抹得漆黑,又拔下她发间的鲜花发髻,低声交代她:“别抬头!知道吗?”
傅杳杳傻傻的,这时候也知道点头。
马车很快被劫匪围住,火把映着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孔,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求饶道:“各位爷,我们都是穷苦人,您看看,有钱人谁坐这车啊!”
劫匪也看出来了,这马车破破烂烂的,想来也没有甜头,便道:“爷几个头一次来此,头遭不能空手而回,不吉利。你们多多少少交点钱,我们也不为难穷苦人。”
车夫连连点头,车内的人也赶紧把身上的钱袋子扔出去。举着火把的劫匪跳下马,收了钱袋,正要放行,为首那人突然道:“等等!”
他驱马走近,用手中的大刀挑开帘子,看见被周彦瑾挡在身后的少女,恶劣一笑:“你们这是藏了个金饽饽在车上啊?穿得这么好,装穷人?骗鬼呢?把她拖出来!”
傅杳杳穿的都是姜疏为她准备的仙裙,一看就华贵无比,被火光一照,闪烁着银河一般的光芒,耀眼得挡都挡不住。
周彦瑾如临大敌,可他一介读书人,除了求饶什么也做不了:“各位好汉,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逃难而来,除了这身衣服,再无什么贵重物品了,求各位高抬贵手。”
劫匪大笑:“那就把她的衣服扒下来!”
车上其余人都被劫匪扔了下去,只有周彦瑾张开双臂挡在傅杳杳身前,咬牙取下腰间一块玉佩:“这是我祖传的玉佩,求各位……”
身后的傅杳杳突然一把把他掀开,恶狠狠冲围着他们的劫匪龇牙:“坏人!打飞你们!”
周围劫匪一愣,全部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伸手便要去抓她,傅杳杳抬起一脚直接给人踹飞了。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她眼中闪过一抹黑色闪电,伸手扇向另一个劫匪。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满口牙齿都被打落,吐着血摔落在地。
现场一片静默。
傅杳杳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那举着火把的劫匪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得意地笑起来。
堂堂路匪,竟被一个女人吓退,传出去他们还混不混了?!为首的劫匪黑着脸咬着牙吼道:“邪门的丫头!一起上!”
周彦瑾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傅杳杳喊道:“姑娘小心!”
就在此刻,山林间突然拔地而起一阵狂风。
周围气温急速下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天地突然极致安静,再不闻一丝虫鸣蛙叫,连头顶银月都变得阴冷起来,投下冷冷一层寒光。
劫匪手中的火把在一瞬间尽数熄灭,袅袅青烟飘向上空,空中光影扭曲,突兀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那一刻,风静云止。
他从空中缓缓降落,身后衣摆无风而动,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马车上满脸黑灰发髻散乱的少女。
她也歪着头,好奇地瞅着他。
为首的劫匪像突然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又不愿在手下面前堕了威风:“你!噗……!”
他只说了一个字,突然吐血倒地,再无声响。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轻缓的脚步声。百里貅终于走到她面前,像隔了半个世纪的时光,静静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很久很久之后,他笑了起来,像怕惊到她似的,轻轻地朝她伸出手,很温柔地喊她名字:“杳杳。”
傅杳杳看看他,又看看眼前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嘴巴一撅,脑袋一别,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了。
她跳下马车,跑到周彦瑾身后躲起来,探出小脑袋打量他。
百里貅的视线缓缓移过来,周彦瑾感觉全身血液都停滞了,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夜空之下,又有人御剑而来。晏长舟终于顺着去风雨镇的官道找了过来,看见百里貅时,他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百里貅看他的眼神有些危险:“是你把她藏了起来?”
晏长舟面无表情:“是我找到的她。”
百里貅闭了下眼,将翻涌的杀意压下去:“我答应过她不杀人,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晏长舟冷笑:“杳杳不记得你了,难不成你还要强带她走?”
百里貅笑了一声。
那声音平静又疯狂:“记不记得,她都只属于我。”
第62章
一片恐寂的对峙中, 突然传出一道偷偷摸摸的气音:“周先生,让他们打吧,我们赶紧走。”
百里貅眼皮重重一跳, 回过头去, 看见满脸灰扑扑的少女正拽着全身僵直的周彦瑾,企图在他眼皮子底下开溜。
被百里貅的死亡视线锁定,周彦瑾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穆公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也是刚认出来这位黑袍华贵一身杀气的男子就是去年落户风雨镇还总给村里人送鸡蛋的穆公子,主要是两人的形象气质相差太远了,那穆公子可是一位风度翩翩清冷矜贵的人间贵公子, 何时有过这幅吓人的模样。
莫不是自己认错了人,他们只是长得像?
百里貅冷冷看着他, 朝他们走去。
周彦瑾顶着死亡压力,硬着头皮伸开手臂将傅杳杳护在身后:“穆公子, 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百里貅说:“她是我妻子。”
晏长舟呼吸一滞,捏紧了拳头。
周彦瑾也没想到跳度这么大,一时愣了:“可、可她好像不认识你。”
百里貅的视线落在少女脸上,冰冷目光柔软下来, 语气也变得温和:“她受伤了, 我会治好她。”
周彦瑾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像被重重提到空中后又猛地坠下, 空落落一片。他转身看了看眼睛像星星忽闪的少女, 压住喉间苦涩, 对她道:“姑娘, 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你快去吧。”
傅杳杳拽着他衣角不松手:“没有家人!”
她这话刚落, 一道小小的人影和一条雪白的影子朝她扑了过去。
她换了模样,可灵魂传达出来的像阳光一样温暖炽热的气息和曾经一模一样,星垣眼泪汪汪扎进她怀里,罐罐也跳到她肩上,温热的舌头猛舔她的脸。
傅杳杳呆住了。
她傻愣愣摸了摸颈边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摸了摸星垣头上的耳朵,一时之间爱不释手,所有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了。正摸得起劲,百里貅说:“回来。”
星垣和罐罐恋恋不舍走回他身边。
傅杳杳急得“欸”了一声,眼巴巴瞅着。
百里貅脸上有笑,再次朝她伸出手:“过来吗?”
傅杳杳绞着手指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纠结了!
晏长舟在身后狠狠咬牙:“无耻!”
百里貅现在心情好,不与他计较,甚至朝他微微一笑:“还不走,是等着本尊付你帮本尊寻回爱妻的报酬吗?”
晏长舟被他的阴阳怪气气得脸都绿了,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也专挑疼的地方戳刀子:“魔尊既认她是你的妻子,那当初是为了杀妻证道才亲手杀了她吗?”
这下轮到百里貅脸绿了。
两人在这边夹枪带棍,天人交战的傅杳杳终于作出了决定。她从周彦瑾身后走出来,期期艾艾走到百里貅身边。
百里貅周身气息立刻柔和下来。
她先把罐罐抱过来,看一眼百里貅的神情,见他眉眼含笑,又把星垣拉过来,小声说:“我要回家。”
百里貅的心立刻化作了一汪春水,忍住伸手触摸她的冲动,温声说:“好,我带你回去。”
傅杳杳狐疑地瞅他:“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
百里貅点头:“知道,你的小院子里有甜李树,有凤凰花,还有埋在草垛下的秋露白。”
傅杳杳眼里涌上热切的欢喜:“对,那是我的家!”
她抱着罐罐牵着星垣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去,百里貅朝晏长舟投去一个微笑:“这些作恶多端的路匪就交给仙长处理了,告辞。”
晏长舟手中的执苍剑铮铮地响,他牙关紧咬闭了闭眼,终究没有追上去,开始处理眼下的事。周围仿佛被定身的人终于醒过来,晏长舟将那几个匪徒绑了,安抚受惊的众人。
唯有周彦瑾瞧着夜色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自嘲地摇了下头。
傅杳杳果然知道回家的路,一路蹦蹦跳跳,很快走到村口那颗大榕树下。夜深人静,只有鸟雀歇在枝叶葳蕤的树枝上。百里貅就缓缓跟在她身后,只需看着那道身影,已感到巨大的满足。
这一路已足够他悄然探查她的神魂,那些碎裂缺失的神魂被孽气强硬地连在一起,支离破碎。这道孽气已完全与她融为一体,只有在她遇到危险孽气发作的时候,他才能感应到微弱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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