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掀眸看过去,却不责怪,只低眉温声:“陛下政务繁忙,这也是应该的。”
“怎么又叫我陛下。”她这话乍一听善解人意,实则带着刺,沈淮最见不得她这模样,不禁心慌起来。
他走上前去牵她的手,俯身抵上她因为噩梦出汗而微凉湿润的额头,低声哄她:“皎皎,你心情不好。”
苏皎皎沉默了一会儿,却不作不闹,反而静静地伸手攥住了他腰间的一角。
声音有些颤:“沈淮。”
“午睡的时候做噩梦了,我害怕。”
“是因为雷雨?”沈淮轻轻将她抱紧怀里,温声说着:“若是怕的紧,我先陪你去睡,等你睡着了我在处理政务,好不好?”
可苏皎皎却不出声,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闷闷的,问着他:“皇后快生产了。”
“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她仰头看过去,眼底却隐隐有泪光:“会不会更喜欢皇后的孩子?”
“会不会为了她冷落了我和孩子。”
“会不会把从前和我承诺过的誓言都忘记了?”
沈淮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地看过去:“怎么会。”
“皎皎,皇后是我从前无可奈何,可你是我心之所向。”
“君无戏言。”
孕中多思是难免的,可思绪烦忧总会伤身,沈淮不愿意苏皎皎伤了身子,为了避免苏皎皎胡思乱想,扶着她躺到了床上去。
锦被之下,他倾身去深深吻她的额角,吻她微凉的唇,哄着她好好安睡:“有我在这,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安安心心睡便好。”
窗外的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不断地冲刷这瑶仙殿的地面,自天幕中传来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苏皎皎将半张脸藏在锦被之下,昏暗烛光下,她眼中的冰冷和平静被隐藏的一丝不露。
再过些时候,想必凤仪宫的人,就会来瑶仙殿请陛下了吧。
皇后最难捱的时候,怎么能有人在身边陪着呢?
她要一个人痛苦地挨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筹谋的陛下陪在自己的死敌身边,再欣喜万分的生下孩子。
大悲大喜再到大悲,极致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柳太医为皇后安胎这些日子,苏皎皎早已让柳太医偷偷诊过脉。
皇后腹中怀的,正是一名皇子。
她甚至想象的出来,当皇后悲愤交加之下生下皇子时,会是怎样欣喜若狂的表情。
苏皎皎从来没有如何渴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过,她巴不得现在就能听到凤仪宫来叫人的消息。
感受到身边沈淮的呼吸声,苏皎皎轻声说道:“我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以前。”
“梦到了母亲难产而死的那一天,梦到了自己从小被人欺凌,还梦到了自己被继母送进宫无人问津的那几年。”
“以前苦的时候,好像也不觉得自己过的很苦。”
“可如今有了腹中的孩子,有了如今安稳的生活,再想起从前,却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从前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苦得不敢回味,不敢细想。”
苏皎皎的眼角有些濡湿,抓紧了沈淮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沈淮,今晚你陪着我,好不好?”
话音甫落,外面再度响起惊雷。
沈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宫人扣响了房门,混着雨声高喊着:“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产了!还请您去凤仪宫一趟!”
提前了三日?
沈淮还未来得及思考,听得皇后生产,下意识有了穿衣服的动作。
皇后生产是国之大事,他怎好不去?
若是这时候不去,岂非是叫天下臣民笑话,背后戳他和苏皎皎的脊梁骨。
可刚套上外衣,苏皎皎的手便缠了上来。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轻扯着他的衣襟,嗓音也带着颤:“陛下……别走好不好?”
苏皎皎一头乌发如瀑,柔顺地散落在背后,眼角一点晶莹,看着分外可怜:“我怕……”
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眼泪簌簌落下:“疼……”
沈淮穿衣的动作顿住,低眸看着她柔弱模样,动人一如从前。
苏皎皎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像他展示过自己的脆弱了,若非是怕极了,她又怎么会选择在今日不愿意让她走?
皇后生产是不假,可苏皎皎方才说她胎动不适,又在他面前落泪,他还怎么保持理智,怎么去看别的女人。
他顿时心疼不已,伸手去摩挲她的眉骨和侧脸,温声说着:“好,我不走。”
说罢,沈淮转而厉声道:“来人!让稳婆和太医院其余太医去凤仪宫服侍皇后生产,传柳太医过来给珍贵妃把脉!”
听到沈淮如此选择,苏皎皎的眼泪更加汹涌了,柔柔问道:“陛下会不会怪我不懂事?皇后生产之日如此凶险,我却不让陛下去看望。若是传出去,恐怕天下臣民也会怪罪我,说我是妖妃惑主。”
沈淮温声道:“你们同是有孕,皇后已经要生产,反倒还让我放心些,你如今月份已经六个月了,若有一个闪失,又怎么得了?”
苏皎皎眼眶微红,垂睫说道:“等我胎气稳固,陛下就去陪伴皇后吧,鱼滢陪着我便是。若真有人说我是妖妃惑主,如此罪名,我实在担待不起。”
电闪雷鸣中,沈淮吻上苏皎皎的额头:“别多想,你和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接热水的宫女一趟趟地顶着大雨在积水中奔走,寝殿内,皇后痛楚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
稳婆围在皇后身边,从撑起来的被子下面看着情况,皱眉说着:“遭了!这怎么是手先出来!娘娘!您这一胎恐怕要难产,您可得撑住了!”
“疼——好疼——疼死我了!”皇后已经痛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水,双手紧紧抓着从床上垂下来的两根帷幔,用力到几乎没了血色。
“好疼……啊——!”皇后不住地大口喘息,稳婆焦急地在边上说着吸气,呼气,帮助皇后调整呼吸保存体力。
可难产的难度可比顺产要大多了,面前这个生产的人呢又是一国之母,一个不当,可是杀头的罪过。
再有经验的稳婆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那个站起来掀帘走到外面去,抓住雨荷焦急地问着:“陛下呢?陛下还没来吗?娘娘胎位不正恐怕要难产,这时候陛下不在,谁来拿主意呢!若是有一个闪失,奴婢可是担待不起啊!”
雨荷这时候也是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话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已经早就派人去请了,但陛下一直没来,奴婢也是无可奈何啊!”
稳婆一听这话更是心里没底,板着脸催道:“不成就再去请,皇后娘娘生产,若不是顶天的大事,陛下又怎么会不来呢!”
就在凤仪宫一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去瑶仙殿传信的宫女湿透了身上的衣裳,狼狈地回了凤仪宫。
她红着眼跪下哭道:“雨荷姐姐,珍贵妃动了胎气,陛下留在瑶仙殿了!”
第168章 正文完结[上]
“本宫……终于有嫡子了……”
小宫女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 一身的雨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可知是在外头等了多久。
雨荷震惊到几乎失声,难以相信, 等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如今在寝殿里因为生产而痛苦的人可是皇后啊!是一国之母!
陛下……竟然留在了珍贵妃处?
她难以置信,从前一向英明的陛下竟会为了珍贵妃荒唐至此, 当下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地抠着, 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乐荷从产房里匆匆走出来,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上沾满了黏腻的汗水。
她神情十分焦急,一出来先迅速左右看了眼, 却没瞧见陛下, 便一个箭步冲上来,问着雨荷:“怎么回事!陛下还没来?”
陛下做的再不好也是陛下,她区区一个奴婢又怎么请得动?
雨荷是彻彻底底没了主意,一边哭一边摇头:“珍贵妃动了胎气, 陛下留在了瑶仙殿, 恐怕,今日是来不了了。”
乐荷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 脱口而出道:“珍贵妃的胎象一向稳固, 怎么偏偏今日胎气不稳?究竟是不愿意陛下来,还是真的胎气不稳!”
凤仪宫内此时人多眼杂, 这么说岂不是把皇后娘娘更往火坑里推, 雨荷吓了一跳, 急急忙忙说道:“这话岂是你能说的!若传出去, 可是杀头的死罪!”
到这份上, 乐荷已经气红了眼, 不住地深呼吸道:“皇后娘娘在里头生不如死,陛下身为孩子的父皇,甚至却不来看一眼,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为了娘娘,死又如何?!”
她死死盯着殿门口的方向,低声道:“皇后生产,后宫妃嫔都应来此陪产,消息可传遍各宫了?”
雨荷怔了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大雨滂沱的殿外,声音微颤起来,压得极低:“乐荷……你是想用妃嫔们向陛下施压?”
皇后娘娘生产,宫中所有妃嫔都应到场为皇后祝祷陪产,这是定数,可陛下不来,若是等妃嫔们都到了再去请,这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若是陛下震怒,不说乐荷性命不保,就连娘娘也会受此牵连,可若是不这么做……皇后娘娘这个情况,又怎么能没有陛下陪伴和做主呢?
等妃嫔们都来了,却听陛下在珍贵妃那里,皇后娘娘又颜面何存?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娘娘没有颜面,便是她们做奴才的不是,雨荷和乐荷跟着娘娘这么多年,本就是贱命一条,若是能护得娘娘,那也是值了!
雨荷再三思量,最终狠下了心,咬牙说道:“我再派人去催各宫妃嫔,等会儿我亲自去瑶仙殿请陛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皇后痛苦的叫喊一直回响在凤仪宫诸人的耳边,凄厉极了。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愈发大了,疾风骤雨呼啸,这乌压压的雨幕瞧着让人绝望,像永不见天日似的。
太医们从太医署冒雨赶来,急匆匆进了殿内,陪产的妃嫔们也一个个收了伞到主殿内等候。
热气升腾的血水一盆盆往外端,看得众人心惊不已,纷纷低声议论皇后这胎恐怕不大好。
产房内,雨荷伏在皇后的床头泪流不止,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娘娘坚持住,您一定会平安生下皇子的,一定会的。您是最福大命大之人,是国母,天下苍生都会为您祈福,娘娘,坚持住啊!”
皇后已经脸色惨败,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痛得不停喘息,她极为勉强的看向雨荷,喃喃道:“陛下呢……陛下……”
雨荷紧紧咬着下唇,哭道:“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请!”
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暗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聪明如她,当下就明白了雨荷的意思。
她好恨,好不甘心,她在拼死拼活地为陛下生育子嗣,可陛下居然没来……
恐怕,是在珍贵妃那里吧。
可笑她和陛下数年夫妻情分,可笑她自始至终都还在侥幸那一分帝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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