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郑书昀淡淡道,“他们已经这样互相折磨很多年了。”
裴楠闻言,有些想不通道:“可在我印象里,他们挺恩爱的。”
他说完,随即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厚厚一叠协议书,昭示着两个人断得有多彻底,就好像把近三十年的婚姻全部掰开清算。
郑书昀轻轻摩挲着裴楠的后颈,道:“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但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貌合神离了,只是因为利益盘错的缘故,一直没能解除婚姻关系。”
听郑书昀不带任何情绪地讲述着自己父母的事,裴楠心中不禁泛起酸涩,听郑书昀继续道:“如今终于离婚,对他们双方而言,反倒是种解脱。”
裴楠趴在郑书昀身上,把脸埋进对方胸口,很想问郑书昀“那对你而言呢”,但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这种不健全的家庭关系中,郑书昀的成长想必本就不会快乐。
从初识那天起,他所见的郑书昀便已是冷静又独立,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他以前还偷偷羡慕过对方处变不惊的性格,认为很酷,但现在,他只觉得难受和心疼,明明郑书昀可以不用这样强撑的。
可偏偏少年时期的郑书昀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太交心的朋友,亦缺乏父母的关怀,好不容易拥有几分来自他爸妈的关照,他却还为此吃醋,认为他爸妈偏心郑书昀。
思及于此,裴楠忍不住伸出双臂,抱紧了郑书昀。
感受到裴楠低落的情绪,郑书昀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不过最早他们刚结婚前后,的确也恩爱过。他们是大学同学,当年郑柏贤还是个穷小子,我妈不顾我外公的劝阻,毅然决然和他在一起,脱身乔家,利用自己的全部资产和关系网与他共同创业,公司做大之后,我妈为了上市日夜操劳,他却趁机有了外遇,想瞒着我妈转移财产,后来被我妈发现了,两人就这样凑合了十来年。”
裴楠听得怔愣不已,他想象不出,像乔琳那样强势冷傲的女人,也会有低下头,为爱情奋不顾身的时候,可到头来,回报她的却是爱人接二连三的背叛。
他从郑书昀怀中微微抬起头,看到对方眼底的微澜,察觉出郑书昀似乎终于在父母婚姻这件事上,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难得心思敏锐,意识到什么,立刻道:“郑书昀,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不相信爱情了。”
郑书昀略微俯首,吻着裴楠泛红的耳尖道:“爱情的脆弱与否,取决于爱上的那个人。”
低沉磁性的嗓音灌入耳膜,和汹涌的心跳对撞,裴楠终于抑制不住眼眶的酸涩,不由得攥紧郑书昀的衣摆,小声道:“你知道吗,今天我跟家里的亲戚们说我有对象了,被我那两个双胞胎侄子听到,他们管你叫小舅妈。”
郑书昀笑了几声,道:“有机会帮我谢谢两个小朋友。”
裴楠说这话的时候,还拿不准郑书昀是否会觉得冒犯,毕竟他们目前只是恋爱,没到那种要彻底绑定对方的阶段。
他听到郑书昀竟然欣然接受,便立刻坐直身体,望着郑书昀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反正我们不能结婚,所以不会有离婚那种可怕的事,但我会永远对你负责的。”
郑书昀闻言微怔,眼中闪过几缕复杂的情绪。
事实上,他并没有像裴楠以为的那样,对婚姻产生任何的抵触情绪。
相反,他不止一次动过和裴楠结婚的念头,也曾因为国内不支持同性婚姻,而想过有朝一日带裴楠去国外领证。
然而此时此刻,法律上那些郑重其事的认可,全都比不上眼前人红着双眼,吸着鼻子,寥寥数语的承诺。
见郑书昀未语,裴楠追问:“郑书昀,你信不信我?”
郑书昀似是叹息道:“我怎么会不信?”
从裴楠嘴里说出来的情话,无论有多不可思议,他都愿意相信。
他还要说什么,却见裴楠转身去捞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急匆匆抓住他的手,随即无名指突然一凉,指根处多了个银环,同窗外八月十五的月亮一样圆。
而另外一枚戒指,被对方放到了他的手心,一个黑色的空戒指盒落在了被面上,正是那天在广场对面的马路上,裴楠不小心掏出来的那一个。
“相信的话,就帮我也戴上。”裴楠望着郑书昀,目光灼灼。
就这样,他们被两个从地摊上买来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套住了,一切都发生得有些仓促和草率。
窗外瑟瑟的秋风拍打着树梢和窗玻璃,对方的体温却异常滚烫,他们在明亮的月色下接了个略带咸涩的吻。
今夜,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团圆。
郑书昀托着裴楠的后脑,慢慢将人压倒在床上,继续亲吻。
身体毫无节制地缠绵,难免擦枪走火,但想到裴楠夜奔百里,舟车劳顿,不宜再被他折腾,便打算就此作罢。
郑书昀轻轻放开身下被他吻得双目迷离的人,喉结微滚了几下,抬手擦掉裴楠唇边带出的晶莹水渍,而后克制道:“不早了,先睡吧。”
他说完,正要后退起身,打算去浴室解决一下,下一秒便被裴楠攥住了衣领。
对方力气绵软,却让他无法再退开分毫。
裴楠气息不稳的喘息着,抬起一条腿勾住郑书昀结实的窄腰,用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望着对方道:“戒指都收了,不来个洞房花烛夜就睡觉,郑书昀你是不是不行?”
第51章 “我带我男朋友先走了。”
“小楠,你也是男人,应该知道不能随便说男人不行。”
过于理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裴楠颤动的视线蓦地跌入男人漆黑深邃的眼中,窥到内里悄无声息的翻涌,如同藏在雪山下滚烫的熔岩,不知何时便会吞没周遭的一切。
此时此刻,郑书昀目光是从高处垂落的,仿佛某种云淡风轻的俯视,因为手掌撑于床面的姿势,棉质的黑色睡衣袖上略微绷出肌肉的弧度,明明衣冠严整,冷静超然,却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裴楠的喉结止不住地滚动,心跳也乱得不像话,但他还是故作镇定道:“当然,所以才要你证明给我看,我到底是不是随便说的。”
郑书昀眸光沉了沉,用掌心托住裴楠的后颈,拇指按在那颤动的凸起上,如同对待珍宝般轻轻抚摸,而后凑近他耳边道:“小楠,这是你说的,等下别反悔叫停。”
听似温柔的话语进入耳膜的瞬间,裴楠其实已经开始腿软了,也隐隐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不计后果的撩拨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事已至此,不能认怂,他还是指尖一绕,轻而易举拨开了身前男人胸口的一粒扣子,眉梢轻挑道:“谁喊停谁小狗。”
*
卧室的窗帘只落下了最里面那层轻柔的薄纱,朦胧的月光漫进室内,灼热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夹杂着克制不住的抽泣。
在对方了如指掌的控制下,裴楠爽得有些虚脱,唇边微不可闻地溢出一句“不要”。
郑书昀俯身吻住他的唇,而后顺着嘴角一路吻到他耳边,捏着他的耳垂低声说了句“小狗”,语气狎昵,尾音略微上挑,夹杂着几分调侃。
裴楠闻言,用一双湿红的眼睛瞪着眼前似笑非笑、游刃有余的男人,可他实在承受不住了,心说做小狗就做小狗吧,于是终于呜呜哭出声,崩溃般地连说了好几个“不要”。
他嘴上这样说,潜意识却料想以郑书昀平时的变态程度,绝不会如他所愿,然而,对方这次竟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果真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看着郑书昀缓缓直起身,退居到好整以暇的姿态,似是真打算全身而退,将他晾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
空虚感慢慢涌了上来,自己却根本无法摆平,裴楠整个人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有些迷茫地问:“郑书昀,你怎么停了?”
郑书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灯下的一尊冷酷又绝情的美神雕塑,薄唇微动,慢条斯理开口:“如你所愿。”
裴楠难耐地蹭了蹭床单,红着脸撒谎:“我说的是,不要停……”
话音落下,一串泪珠便从眼角滚落,他伸手捂住了脸,仿佛被欺负狠了一般无助。
裴楠平时泪点颇高,好像没心没肺,可一旦到了床上就仿佛成了泪失丨禁体质,随便一点小小的刺激便能让他泪意汹涌。
郑书昀垂眸看着身下这吞人心魄的景色,用尽最后的一点克制,缓缓叹了口气。
他错了,眼前的人不是小狗,是小猫才对,有八百个小脾气等他去无限度地纵容。
*
第二天,裴楠悠悠转醒,浑身筋骨像被碾过一样酸痛,他将其归咎为放肆地后遗症,细数郑书昀昨晚的罪状,过了好久才把头伸出被窝。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他看到郑书昀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家居服,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浏览电脑文件。
他半睁着眼,伸出双臂,张口说了句“抱我”,声色沙哑绵软,带着浓浓的鼻音。
被郑书昀拥进怀里的一瞬间,裴楠闻见那清列熟悉的松木气息,头昏脑涨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不少。
然而,听着裴楠异常粗重的呼吸声,郑书昀原本柔和的面色却沉了下来,眉间微蹙道:“小楠,你感冒了。”
过了好半天,裴楠才迟钝地“嗯”了一声,昏昏沉沉间想的是:感冒了也好,这样就有理由不回桉市,继续和混蛋郑书昀待在一起了。
大概是裴楠身体底子不错,又或许是有个英俊的男人全天为他鞍前马后,顶着张薄情寡欲的脸,用那副天生清冷的嗓音想尽办法哄他,导致他心情颇为愉悦,抵抗力大幅加强。
总之才短短半天过去,裴楠头疼脑热的症状便消退如初,到了傍晚,已经可以去户外散步了。
今天的气温较昨天更低,郑书昀本来不太同意裴楠外出,但架不住对方在他耳边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给裴楠裹上厚厚的秋装,捂着裴楠的双手去月色下漫步。
假期的最后一天,裴楠原本计划好了要和郑书昀去看艺术展,临近出门的前夕,却被郑书昀突如其来的工作应酬打乱。
裴楠心说这合作方可真会挑时间,但面上却十分大度地接受了郑书昀的爽约,让对方以事业为重,自己一个人去了艺术展。
中秋假期结束后,裴楠父母依旧留在桉市陪老人,打算呆满一周再回来。
这天从画室回家,吃过晚饭,裴楠收到了杨岐他们发来的宵夜邀请。
裴楠将碗碟扔进洗碗机,对擦桌子的郑书昀道:“杨岐他们约我,好久没见了,我打算过去跟他们坐坐,十点之前回家。”
郑书昀“嗯”了一声,叮嘱道:“你感冒还没好彻底,不能喝酒,结束后我去接你。”
离家之前,郑书昀盯着裴楠略显单薄的卫衣,又去楼上拿了件风衣下来给他穿上。
四人约见的地方在一家露天的江景餐厅。
看到迎面而来的裴楠,唐予川双手抱臂哼哼道:“裴老板日理万机,终于有空和我们这群闲人见面啦?”
裴楠这段时间忙着谈恋爱,忽略了几个好兄弟,自知理亏,便大方接下了唐予川这句揶揄,欠身笑道:“是我怠慢几位了。”
待裴楠坐下后,万雁初推了杯酒到裴楠面前,大度道:“没事,自罚三杯就行。”
裴楠抬手挡了一下,道:“今天喝不了酒,改日再罚。”
夜色下的江景十分宜人,四人坐在微凉的秋风中,聊了会儿最近朋友圈内发生的事,唐予川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对了,郑书昀最近在和人相亲,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裴楠闻言一顿,而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没想到裴楠会这么笃定地反驳,唐予川表情略微泛起异色,“怎么不可能?就前天下午的事,我哥们儿亲眼看到的,女方是向德集团的三公主向瑛瑛。”
裴楠对向瑛瑛有所耳闻,对方不仅是富家千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演奏家,从小到大如同骄傲的白天鹅,唯独对郑书昀青睐有加,高中那会儿还亲自告过白。传闻向仕楷十分疼爱这个幺女,摘星摘月,有求必应,还曾帮她追求郑书昀,只是没成功。
但让他在意的,不是向瑛瑛,而是“前天下午”这个时间段,那天郑书昀被一通应酬叫走,而他拿着双人门票,独自去看了场艺术展。
见裴楠突然沉默,唐予川还以为对方是无话可说,便继续坐实道:“我哥们儿还拍了照片呢。”
裴楠略微扬起下颚,道:“看看。”
唐予川二话没说,兴冲冲将照片发到了裴楠手机上。
照片里的向瑛瑛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本就优越的五官显得更加明艳动人,而郑书昀似乎正对向瑛瑛说着什么,引得向瑛瑛垂眸笑了起来。
裴楠放大了郑书昀的脸,在他藏在镜片后的眼中窥见了几分难得外露的温柔。
唐予川道:“郑书昀最近在跟向德合作,要是他成了向仕楷的女婿,以后就更得在圈子里横着走了,这事儿绝对不能成。”
裴楠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郑书昀大衣外套略微敞开,恰到好处地露出搭在黑色毛衣上的一条颈链,细链底端穿着一枚做工粗糙的银戒指,在灯下折射出锐利的光。
裴楠不禁抬手放上自己心口附近,摸了摸藏在衣衫下的圆环,微微眯起眼道:“当然不能让他们成了。”
话题说到这里,几个人便开始讨论阻止郑书昀和向家强强联合的馊主意,裴楠并未参与,兀自眺望着江景,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江面的风不知何时停了,裴楠有点闷,下意识脱了出门前郑书昀替他穿上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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