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姜里雁还清楚记得纪隋然带着面具的表现,但也不会做出添油加醋的事情。
见纪亓哪怕有些赌气的不愿相信,却老实地站在姜里雁身后不再说话,飞挑入鬓的剑眉随着沉思不再张狂,纪隋然失笑轻轻摇头。
“既然姜宗主也有这个打算,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将我纪家老祖宗的神魂从阿亓体内拔除?”纪隋然笑过以后,认真地看向姜里雁。
“这个不急。”
姜里雁刻意带着纪亓来这里一趟,也只是想确认清楚纪亓一体双魂到底是什么情况,倘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神魂,因为外力而存在于一个身体里,姜里雁自然不需要犹豫。但要是先天因素导致的一体双魂,那么无论哪个神魂都其实是纪亓本身,姜里雁自然还要准备好一副新的躯壳。
但见了玲珑以后,姜里雁有些事情想要问清楚。
“方才那头小黑龙说极南之地多处界壁破碎,你可知具体情况如何?”
纪隋然被问及此事,表情变得远比之前还要严肃,他先是挥手布下一道禁制,而后有些凝重道:“星月教虽然只在极西之地活跃,但对于其他几处妖族发生的事情也能够搜集到些情报。”
“我想,界壁破碎或许是与上古百族复生有关。”
姜里雁原以为能听到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闻,听罢有些无语道:“界壁破碎怎会因为他们复生导致。”
纪隋然本想为这位大能好好解释他了解到的上古百族覆灭的秘密,可转念一想,姜里雁实力如此强大,真要说对错恐怕也应该是自己向她请教论证才是。
“那玲珑公主在弟子大比开启前不久寻到我这儿,起先是要我为他们拿到修补界壁的秘术。不过姜宗主您应当清楚十六州对我等势力的态度,结下的仇远比他们与妖族的仇怨更甚。”
“后来才改为掳了两大势力的修士过来,想以这些修士性命换得秘术,只可惜那两大势力把秘术看得更重要,或者说他们更乐得牺牲一些门人,再度挑起整个十六州联手对付我们。”
姜里雁眼眸微眯看着他:“这么说,刚才在外面你说的那些话,真是在糊弄我。”
“这个不敢,只是我想您能听出弦外之音罢了。妖族有灭顶之灾,不会影响到星月教半点,对十六州人族而言恐怕还是好事。况且以姜宗主您爱惜弟子的性格,自然也不会答应刚才那种奇怪要求。”
纪隋然笑了笑:“从头到尾星月教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完成他们的委托,做不到的事情并不鲁莽许诺。只可惜那位玲珑公主有些天真,始终不愿意放弃,也让我有些无奈。”
要不是玲珑身边那位老者实力强横,而玲珑为了得到修补界壁秘术又出手很大方,纪隋然也不介意直接撕破脸。
“谁和你说极南之地的变化,对十六州来说是好事?”
姜里雁垂眸,也感觉到有些疑惑,按照极南妖族的表现来看,恐怕出现的虚空已经造成极大影响,如此变化,仿佛是在预示天道此前一直在意的浩劫。
但姜里雁隐约察觉到这座天地传来的反馈,并非是天道始终记挂着的浩劫来临之前该有的反应。
“姜宗主的意思是……”纪隋然在片刻怔然后,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所说上古百族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姜里雁没有那些家伙灵敏的嗅觉,也不会算命观星,除非涉及自身,否则多数大变化仅是有个预感。她唯独奇怪,若是那些家伙已经复生,要么暗中布局谋划,要么急吼吼地找到她叙旧。
总不能把找她叙旧排在找白泽算账之后吧?
纪隋然对于姜里雁跳跃式的问话倍感无奈,但也只能耐心解释道:“妖族对人族十分厌恶忌惮,我们的人也没办法打听得很清楚,只是听闻一些过去只在典籍内记载的大妖,有不少妖族亲眼目睹它们出现了。”
“嗯,我知道了。”姜里雁点点头,忽然屈指轻叩桌面。
纪隋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像是被塞进暮鼓晨钟里,震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远离此地数座建筑相隔的楼阁内,玲珑神色黯然低沉,攥紧一颗圆润珠子。忽然听到嗡的一声,再清醒过来时竟是险些控制不住显出原形,眼角的玄黑色龙鳞悄然隐去,她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对面满脸肃穆的老者。
“姜、姜宗主……”纪隋然捂着飞速跳动的心口,感觉舌头都有些不受控制,努力扯起一抹微笑道:“刚才这是怎么了?”
姜里雁摇头:“无事,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清楚了,先为纪亓解决他体内那道老不要脸的神魂吧。”
纪隋然忽略了她直言不讳的说法,轻扯嘴角道:“那么,您不需要再了解关于极南妖族界壁破碎一事了吗?”
“不用。”
姜里雁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纪隋然却有种他被瞧不起的感觉,这眼神仿佛是在说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要浪费时间多问。
以往对星月教所掌握的情报颇为自信,纪隋然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他隐约触摸到事情真相,大佬却懒得与他多说的情况。
界壁破碎,虚空相连……
纪隋然一边领着姜里雁和纪亓走出宫殿,一边思考极南之地的情况,忽然觉得天有些暗沉,并非是受时节影响,而是还算明亮的光线骤然黯淡了许多。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随后瞳孔愕然微缩。
天塌了。
又或者说是天破了。
灰蒙天幕遥远的某个位置,忽然产生道道裂痕,就像是一张完整的镜子被突然敲碎,随后那片天空就真的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意味着毁灭的虚空骤然出现,成为天空十分刺眼的一道疤痕。
“姜前辈!”
纪隋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隔岸观火想法的可笑,他皱眉叫了声姜里雁,随后紧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尽管那处虚空离星月教所在位置还很远,但纪隋然已经感觉到危险带来的压迫。也许极南之地变化就是如此,起先是一处界壁破碎,随着出现的虚空越来越多,最终整座极南之地都被虚空所笼罩。
无论是四极之地还是十六州,都是一个完整的天元,正如极南之地的异状也会在极西发生,十六州势必也会如此,按照玲珑的反应来看,此次界壁破碎恐怕与以往多有不同。
那么若是虚空笼罩整座天元,纪隋然想到这便不敢再接着想下去,他更愿意让这个想法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
姜里雁微微蹙眉,半晌后,她低声道:“先为纪亓解决了一体双魂再说。”
“好。”倘若没有姜里雁的着重询问,纪隋然并不会在一瞬间联想到如此多,只会将那处陡然出现的虚空视作巧合。
毕竟这么多年来,界壁破碎诞生虚空的概率虽小,按照次数堆在一块儿看也算不得什么罕见的事。
妖族从来都是放任虚空自行消失。
但现在,极南妖族却为了虚空四处寻找任何有可能的机会。
…
…
刚才姜里雁轻敲桌面传出的声音传了很远,寻常的修士或是妖族并不受影响。
但是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或明亮或阴暗处,一双或是多重眼眸蓦然睁开。?
第九十九章 一口一个
混沌青莲没有死, 这是谁也不会感到惊讶的事情。
“要去见见她吗。”
“你能确定,会是真正的她吗?”
“这世间变化太大,一切都陌生得叫我回忆不起从前, 倒是这直接得有些暴力的作风,依旧如往昔……”
“那就不要去了, 省得挨打。”
四极之地, 不同的地势外, 一众曾经俯视群妖的妖修们, 恭恭敬敬候着不敢有任何异动, 就连表情也都收敛得极其乖顺。
但激动内心又让尽可能冷静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妖修从未想过这一天能够真的到来, 曾经上古莽荒百族的辉煌仅能在残破的岩壁石碑上看到只言片语的记载。
强大得仅凭肉身就足以让山河倾覆、天地变色的先祖们, 竟在平静无奇的一日踏入四极之地。尽管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就不再出现, 却也让妖修们为之振奋不已。
一旦先祖们出关现世, 对妖族而言会是怎样一个新的局面?他们猜想,他们激动。
“那只杂血的小狐狸, 进来说话。”
向下蜿蜒的阴冷潮湿通道里,传出阵阵嘶鸣。被叫做杂血狐狸,身为极东妖族强者之一的狐族长老没有半点不忿,他弯着腰钻入通向地下水脉的通道里, 背后是其他妖修暗藏艳羡的目光。
冰冷刺骨的水脉肆意穿梭在地底深处, 一头只剩下纯黑骸骨的巨马浸泡在玄水里。骸骨缝隙间溢出的血色烈火是他命数终结前不甘的滔天怨念化成, 威力的确非凡, 就连建马自己也无法承受被其灼烧的痛楚。
“先祖。”
云狐化作原形, 趴伏在地上无比恭敬地轻声叫道。
“现在这世上可有一人, 实力强大, 行事特别不讲道理。嗯……总爱无端端地心善, 但更爱无端端地动手,约莫是长这副模样。”
自他身旁浮起一团清水,照着印象里的样子塑造个大概。
云狐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那女子模样实在感到陌生,更不明白先祖为何突然这么问,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有些震惊,难不成先祖的复生并非个例。
他绞尽脑汁将一个个可能的人选划掉,无论是人是妖都一个不剩,云狐顿时有些着急,先祖单独传召他进来问话,怎能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先祖满意。
“回先祖,在被人族占领的十六州里,有个名为玄山的势力,其主与您所说相符,只是她是人族……”
云狐记起族内圣子潜入玄山寻找妖祖下落的事,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似乎很久没有传信回族里了,片刻的走神让他有些惶恐,连忙贴近地面等待建马的答复。
“说说吧,那是个怎样的人。”建马泡在水里,空洞的眼眶里血色与金色相映,恍若洪钟的声音不知怎么变得有些轻飘飘,就像是他也走了神。
诸如此类的场景,不仅仅是在这一支极东妖族发生。
“那人名叫姜里雁,性情倒是与其他人族多有不同,来历很是神秘,不知怎的就成了玄山之主……”
“咕,接着说。”
翠绿树冠里,闪烁着璀璨光亮的金蟾张嘴似乎发出怪笑,它对于妖修所说的名字并不在意,毕竟当年谁都没个正经名字,即使是那人,它们也记不住她叫什么。私底下便喊她大魔王,大家也不知道魔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莫名贴合她的作风,就这么喊习惯了。
尤其是在哪个笨家伙不小心当着她的面喊出来以后,被她一顿痛殴,这个名号瞬间就流传开来。
“还是那么粗鲁。”
漫天大雪里,宛若冰晶雕琢而成的鸾鸟气韵高贵,冷哼了声,漂亮的尾翎婉柔飘动。那名妖修说到姜里雁一记天降流火砸毁十六座宗门,多加了句姜里雁可能拥有强大仙器,就被它一句冷语吓得闭上嘴。
她以为是自己妄言惹恼了先祖,只能跪在冰面上不敢抬头,没有看到鸾鸟那双晶莹狭长的眸子里光亮柔和了几分。
“笨鸟啊,就得先飞。谁和你说只有会喷火的鸟儿才是凤凰后裔,有这时间自怨自艾,还不如把你这乱糟糟的鸟毛梳理干净呢。”
鸾鸟不愿回忆过去,会让她想起曾经弱小的自己,但那人初见她时的画面和声音,却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重现。
“她不会借助任何外力,你们又怎会明白。”
“那是连神也无法比肩的强大。”
鸾鸟骄傲的低语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
…
密室里,烛火幽幽。
纪隋然安静地取出这些年搜集的各种温养神魂的灵材,以及有关于神魂的阵法、秘术。即使它们之中大多数对纪亓的情况起不到半点作用,但依然珍贵要付出不少才能得到,纪隋然也都搜罗回来放在这间密室里。
纪家老祖的神魂显然很强势,在来时路上纪隋然并没有趁此机会刻意描绘老祖,一方面是心神都被虚空带来的危机占据,另一方面他也没有资格责怪什么。搜集这些东西,更像是在给自己的无能找一些安慰。
倘若没有姜里雁的出现,纪隋然难以与老祖抗衡,最终老祖会真正取代纪亓的结果已成定局。何况在拥有丰富经验的老祖治理下,星月教的发展远胜从前,在姜里雁带着纪亓回来的一瞬间,纪隋然说不清楚心底的感受到底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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