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预料中的艰难,反而非常容易。
那他刚刚那样,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戏弄她。
再次意识到这点的姜馥整个人都不好了,想也没想就仰起头来朝着悬崖口用力地大喊:
“他摔死了,快来救我!”
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姜馥等了好半会,没再听到回应,也没发现上方有放下什么绳索或者救援的士兵来,心里一下子又慌乱起来。
她手捻住衣摆,规规矩矩地站在岸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那双布靴慢慢地朝她走近,一步一步,带着迫人的威压,她的身前投下一片黑影。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他每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手心的细汗一缕又一缕,悄无声息地滴进砂砾里。
再有一步,她就会跌入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刺骨的冷意又好像再次攀延上她的四肢。
她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高大的黑影一点点把她的身形全部笼罩。
他兀地抓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有些阴恻恻的声音自她脑袋上方响起:
“这么说,你是跟一个鬼做了夫妻?”
姜馥执拗地低下头,名为委屈的情绪莫名地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一点点涌涨在她的鼻间。
她的鼻翼翕动,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径直砸入砂砾中,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李砚听见。
那高大的黑影僵住,有些无措地抚上她的脸,在摸到明显的湿润上,他立在那里,有些不自在:
“是我不好,你别哭,你说我是鬼,那我就是鬼,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这话,姜馥一下抬起头,顶着双通红的大眼睛,“你苛待我,要赔偿我。”
泪珠不断地从她那双大眼睛里沁出来,可怜极了。
“好。”
姜馥得寸进尺,本想跨进一步再与他讨价还价,但视线所及之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浮起一层红晕,立在原地。
“除了这件事以外,其他的秘密你都要告诉我,不可以再瞒着我,否则我就当寡妇去出家。”
姜馥抱着臂,气哼哼地等着他的回复。
一时间安静下来,姜馥以为他又要沉默来逃避,刚要继续语言攻击,被他有些压抑的声音打断:
“灵妃是我的生母,那个手镯是她的遗物。”
他轻轻地,不知在隐藏些什么情绪,有些过于克制的隐忍,眼尾跟着捎上一抹红。
姜馥注意到他紧紧握起的拳头,虽然预先早已有些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惊讶。
她忘却了先前的害怕,下意识地靠近他,却在触碰他手的时候犹豫了。
若灵妃真是他的生母,那灵妃和她父亲又是什么关系,他和她又该是什么关系?
希利王又说那份遗诏不是给她的,那他才是有可能夺取她皇位的真正对手吗?
他们本不该在一起的,这样的局面,让她该如何自处。
李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难看,变得苍白,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挤捏,喘不过气来。
这种局面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决定一走了之。
谁知道她风尘仆仆,又跟了上来。
他舍不得放手。
也不想放手。
青筋再次狰狞地凸起在他的手背上,他动了动。
姜馥退后了一步。
上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响,小石子跟着滚落下来,砸在姜馥的脚边。
“小公主,快让开点,别砸到了。”
罗执牢牢攀附着绳索,从峭壁上艰难地爬下来。
他刚一落地,就把自己宽大的红色雪袄斗篷脱下,披在姜馥的身上。
“这帮程家的人就是狡诈,逼你不得已落了水,快些回去,不要着凉。”
罗执误以为是程家军的偷袭逼得他们落了水,却不知他们是故意跳下的,为的就是不让希利人起疑。
而在维护两国和平,不扩大战争之事上会更加有转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若是希利人知道他们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他们会更加兴奋,更加想不顾一切争夺她的土地,到时候,两国王土都将属于希利,希利将一跃成为最大的王朝。
她嫁的也是个有一半希利血统的人。
争来争去,原来都不是她的。
这是她最坏的念想。
她眉头微顿,没拒绝罗执伸过来的手,也没看李砚一眼,顺着绳索,学着他们的姿势,努力攀岩上去。
那小小的身影穿着别人的红色斗篷,搭着别人的手,没看他一眼,跟别人走了。
李砚无意识地蜷紧拳头,周身的温度早就变得冰凉,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蜿蜒而下。
第68章 莺莺燕燕
正午时分, 王宫举办宴会,为这次的出师告捷作封赏。
“夫人,您真的不打算去吗?”
以烟蹲在榻前, 小心地观察姜馥的脸色。
姜馥只是把被褥一卷,翻到里侧去, 眼睛闭起。
从早上开始, 就大大小小的动静不绝, 她想忽视都难。
脑子里又浮现出她攀登山崖之时李砚那张有些暗沉的脸和他流血的手掌。
谁叫她心软,还是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呢。
这一眼倒让她整夜地睡不好, 心中愧疚难安, 好像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半晌,她抚了抚眉毛, 启唇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今日一早就受邀去赴宴了。”
“他有来过吗?”
“奴婢每日都在门口守夜,未曾见他来过。”
是啊, 人家都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本以为此次来到边境是深陷狼窝, 她甚至都做好了与他共赴险境的准备,谁知人家只是回家探亲。
她放着最好的夺取皇位的机会不要,一个人巴巴地去担心他。
可笑至极。
对他而言, 她只是一个他还尚未得到的执念,不甘心而已。一旦他恢复身份,她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敝缕。
“不过大人说, 让夫人这两天好好养养身子,不要到处走动。”
以烟顿了顿,小心地看姜馥一眼, “但奴婢想着这宴会肯定很是热闹, 夫人该去走动走动, 总比这屋里冷冷清清的好。”
她小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但姜馥却腾地从榻上爬起来。
“你说得对,我该去走动走动。”
他不让她去,他凭什么不让她去呢,她偏要去瞧瞧这帮希利人到底想对她的国家做什么。
她支开以烟,踮起脚,慢慢地挪到殿门前,悄悄往里张望。
殿上。
“李大人,这次你功不可没,赐上座。”
希利王笑眯眯的,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位置,这引得一个满脸胡须的人不满。
“王上,这阉人凭什么坐到您身边去啊,往常这个位子您不是都给殿下留着吗?您就算再讨厌殿下,也不能让一个中原人坐皇室的位子吧,他凭什么得到如此殊荣?”
还没等希利王有所回应,李砚有些阴恻恻的眼神已经向他刮过来,他噤声住,额头冒出冷汗,但还是站在那儿挺着,并不往后退。
“就凭李大人为我们开了个好的开头。”
“好的开头?像他这种背叛中原的叛徒,我们希利才不会稀罕!”
他狠狠地啐了一下,唾沫星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李砚的脚前。
姜馥站在殿门外,心情有些复杂,手心跟着渗出汗来,目光移到希利王的脸上。
他眉头蹙起,神色变得难看起来,下一秒,这位满脸胡须的男人就被几个士兵拉了下去。
姜馥小心地躲在死角,将胡须男人惨死的画面目睹了全程。
湿黏的鲜血顺着石阶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很快把她所在之地都晕染开,浓郁的血腥味涌进她的鼻尖。
一股反胃感直涌上她的喉咙,她身形颤了颤,为了躲避撞在了门窗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
一道迫人的目光瞬间就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谁?谁在那儿?”希利王阴冷的声音响起。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同时朝着她的方向踏过来。
她蹙着眉头,在无声中与李砚的视线相对。
他发现她了。
李砚叫住士兵,站起身来,眼神只放在她身上一瞬,便调转过头,沉沉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情绪:
“王上,兴许是一些阿猫阿狗在作乱,王上不必理会,还是专心做下一步的部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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