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看见秦绝回来,莲步轻移,踱到秦绝身侧,唤了声:“师尊。”
“师尊,可明月师姐的消息了吗?”明若开口。
秦绝摇头:“没有。”
明若垂下眼,满脸的失望,心底却涌上一股窃喜,他们今日就要启程回松阳宗了。
“师尊,师尊如何确认明月师姐未曾身陨的呢?”明若微微抬起眼眸,看着秦绝。
秦绝没回答她,只问:“都收拾好了么?”
明若嗯了声,秦绝道:“那便启程吧。”
他不可能告诉明若,因为他与明月种过同心诀,倘若其中一方身陨,同心诀会自动解开。可如今,他与明月的同心诀还在,所以无论如何,明月都还活着。
明若愣了愣,又问:“那……不找明月师姐了么?”
秦绝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蓝天:“先回松阳宗吧。”待回到松阳宗后,他会再离开修仙界一趟,独自去一趟魔界。
他想起那个黑衣魔所说的话。或许,这是最后一种可能性。
否则,不可能天上地下,他竟找不到明月。
明若压抑住喜意,嗯了声,转身去找藏星他们。藏星与藏月正在集结松阳宗弟子,见明若过来,藏月脸耷拉下来。
“大师兄,师父说,让咱们启程。”明若笑眼弯弯说。
“让让!”藏星提高音量,从明若身侧绕过。
明若看着藏月的背影,咬了咬唇。
明月出事的时候,藏月正带着人在另一个地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藏月一直很喜欢明月,对于他们所说的那些罪名,藏月是一句也不相信。得知明月出事后,藏月很生藏星的气,甚至于,藏月来的那天,直接跟藏星大打了一架。
“藏星!你怎么能这么质疑月儿?她是不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她的人品,我们难道还信不过吗?”一方面是怨恨藏星竟然也跟着怀疑明月。
另一方面——“藏星,你忘了从前怎么跟她保证的,你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可是你没有做到!你这喜新厌旧的烂人!”是怨恨藏星没有保护好明月。
至于明若,藏月对她本来还算喜欢,可听说当时她抱着鹤微仙尊哭个不停,才害鹤微仙尊没能救下明月,便对她也有些敌意。
明若自然对她的敌意一览无余,躲在藏星身后,吐了吐舌头:“我又惹大师姐不开心了。”
藏星看着藏月的背影叹气:“没事,也不是你的错。”
-
魔界。
明月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陌生的环境,且与松阳宗翻涌的灵力不同,这里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像是……魔气。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魔界,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是秦绝朝她看了一眼,却还是奔向了明若,而后她便仿佛坠入了海里。那么现在,她在哪儿?这里是哪儿呢?
冥府……么?明月撑起身子,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这好像是一个房间,装扮很奇怪,房间里用夜明珠照明,陈设很豪华。也不像冥府。
“你醒了。”有声音从门口传来。
明月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头上一双玄色的锋利的角,五官轮廓也透着一股锋利的气质。
是谁?
“本座名唤楼弃。”他似乎读懂了她的疑问,为她解答。
“楼弃?是谁?”明月说话有些艰涩,看着楼弃慢慢走近,直到停在她面前。
明月霎时脸色一僵。
第16章 魔气
足够瓦解她的全部期待。
她虽修为低,却也能嗅出,这人身上弥漫着的……是魔气。
明月抬起头来,不由吞咽一声,眸色透出几分惊恐。她还太年轻,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样明晃晃的害怕落在楼弃眼中,只让他忽地笑出声来。
楼弃即便受了重伤,亦比明月修为高出太多。修为高便意味着压迫感强,因而在修仙界中,平时那些修为极高的大能们面对小辈弟子都会隐藏些自己的灵力。但此刻,楼弃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任何气息,面对强者的压迫感与面对魔气的不适让明月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身体后倾,想要离面前这人远一点。楼弃却不给她任何机会,一把攫住她下巴,强迫她和自己靠近、看着自己的眼睛。
“有这么害怕我吗?”他声音夹杂着笑意,不等明月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也是,你们这些名门正道之人,每一次见到本座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哪怕本座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呢。魔,就有这么可怕吗?”
他似乎是发问,明月感觉到下巴上传来些许疼痛感,她试图挣脱楼弃的手,但楼弃先一步放开了她。
“你……把我抓来,想做什么?”她喉头的干涩重新涌上来,说话时微微地咳嗽着,警惕地看着楼弃。楼弃微敛灵力,在床边坐下,悠悠拿过旁边小桌上的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明月。
明月看着他手上的茶,迟疑着没接。
楼弃笑了声,仰头喝掉杯子里的水,看着明月。明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瑟缩着身体,小声开口:“不论你想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声音听起来很硬气,但听起来实在有种没底气强撑的感觉。楼弃是魔,魔族的生存方式残酷而血腥,对明月的心里没底一眼看穿。
明月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玩味,似乎觉得她很好笑,一时更为窘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在这里的感觉让明月很不安,她不安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想起秦绝。
真没出息啊,明月吸了吸鼻子。明明当时看见秦绝选择明若的时候,她在心里做了多少决绝的决定,但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她想念秦绝,期盼着秦绝会来救她。
“我师尊……”明月丹唇轻启,声音有些颤抖,“他很厉害的,我劝你放了我。要不然,他会……”
她更没底气了,她也不知道秦绝会不会发现她在这里,会不会为了她过来救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或许她的生死对秦绝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说一说这种话,好像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没等她说完,楼弃已经笑起来,很轻的一声,仿佛在嘲笑她,又仿佛是在可怜她。这种感觉让明月愣住,皱眉看向楼弃。
楼弃啧了声,抬手抓住明月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而后张开手心,遮住她的眼睛,让她看先前自己与秦绝打斗的场面。
明月挣扎不开,猛地一段记忆涌入脑海,她被迫承受。
——“那你徒弟的性命呢?你也不管吗?”
——“你竟然连自己的徒弟的性命都不要?”
……
楼弃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月。少女沉默不语,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慢却红了眼眶。
楼弃火上浇油:“你看,你师尊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别想着你师尊了。要知道,我当时可是真想将你交出去,让他放我走,可他直接就冲了上来,也不怕伤着他的乖徒弟。至于你那些同门,你瞧瞧他们,可曾对你有半分信任?我不过随意使了个障眼法,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指责你、厌恶你。你们名门正道,也不过如此。”最后一句带着轻嗤与嘲讽。
他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看着明月,冷峻的眸子微眯:“距离你失踪,已经过去十日了。你瞧,根本就没有人找你。你的师尊没来,你的同门也没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吧。”
他仿佛只是轻飘飘地陈述事实,可这些轻巧的话语,一字一句落在明月心里,都像针扎在心里,细密地疼着。
明月低垂着眸子,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些什么,可脑子里只有秦绝不由分说冲上来的画面,以及坠落时秦绝回头的那一眼,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楼弃看她这模样,挑眉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受打击?”
明月低着头,眼睛毫无神采,声音也低迷:“你想怎么样?”
楼弃说:“其实我一开始想吃了你,但是你这修为,吃了也没什么增进,估计也不好吃。等我想吃的时候,再把你吃了。”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眨着眼。明明听见自己要死的消息,她应当很害怕很慌张的,可是……因为心里很痛,好像也不怎么觉得紧张和慌张了。
楼弃说完之后,就把她扔在了房间里,自己走了。房间有人看管着,只有楼弃一个人能进来。临走前,他交代那俩魔修好生看管明月。
魔界原本是魔族的地盘,可几千年前,魔族死伤殆尽,血统纯正的魔族已经所剩不多,如今的魔界之中,更多的是魔修。魔修并非正统魔族,而是入了魔,以魔族的修炼方式继续修炼的人。
明月昏睡的十天里,楼弃回到魔界修养了几日,待强势稍稍好转些,便找了个小魔修,抢占了他的地盘。魔修在魔界的生存方式,与魔族别无二致,皆是通过争斗,决出强者,强者便能拥有地域的管辖权,弱者则只能被统辖。更强者、强者、弱者、更弱者……以此类推,形成一套统率机制。
但魔修虽然以魔族的方式进行修炼,到底不如正儿八经的魔族修炼得快,也不如魔族心狠手辣,如今的魔界,小虾米一堆,却没有一个真正站在金字塔尖的强者统领一切。因此,魔尊之位空悬,只有五位魔君分庭抗礼,各自占据一隅,谁也不服谁,但谁也打不过谁。
楼弃有伤在身,暂时打不过那几位魔君,因此只找了位魔君更下一级的魔主,这人所居位置偏僻,不至于太引人注目。楼弃打赢了人,便接管了原来他的势力,如今这一片都以楼弃唯命是从。
从明月那儿出来后,楼弃去了自己的住处修炼。那小丫头的师父的确有些真本事,伤他颇重,这伤养起来需要些时日。
他这一修炼就是两日,两日后,他再次去见明月。明月还是那样,恹恹的,没什么神采。楼弃觉得他们这些人就是如此,总是莫名其妙地看重一些感情,同门之谊、师徒之情。
但出乎楼弃的预料,他以为明月应该已经明白,可她却执迷不悟,怯怯抬起头来,说:“你能不能放了我?”
楼弃微怔,啧了声,名门正道,果真顽固不化。
“我放了你,你又能如何呢?你要回去找他们吗?”他语气带了些嘲弄。
明月自然听得出来,是,她这样听起来真的很可笑,明明都被抛弃了,还是想回去。可是……她放不下那些,刚知道时,她的确大受打击,心如死灰。可缓了缓,又开始为他们找理由开脱,也许是因为她在魔界,所以他们找不到。
……
她找了无数个理由为他们解释,还是不肯死心。更何况,她真的舍不得秦绝。哪怕秦绝选择明若而放弃她,哪怕秦绝听见楼弃说用她的性命做交换也没有犹豫……
明月都能替他找到理由,譬如说,秦绝只是没来得及再找她,秦绝只是认为魔族说话不可信……
反正,“反正……求你放了我。你也说了我修为这么低,不好吃的。”明月说着,咬着下唇,眼巴巴觑向楼弃。
她不能死在这儿,也不能留在这儿。她要回去,回松阳宗,回到秦绝身边去。
楼弃看着她的眼神,隐约觉得她可笑又可怜。身而为魔,楼弃有天生的优越感,瞧不起他们优柔寡断自诩正义的名门正道,更瞧不起那些困在七情六欲里的凡人,卑微如蝼蚁。
明月期待地看着楼弃,楼弃看着她的眼神,忽地轻笑出声。
“我们魔不做善事,你让我放了你,总得给我一些说得过去的好处吧?否则,我凭什么就这么放了你?”
明月被他说的话难住,就她,能拿出什么好处?“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
楼弃忽然凑近,近到连睫羽都能数清楚有几根,吓得明月心脏骤停,呼吸都不敢。
楼弃的眼神慢慢流转着:“我瞧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你与我双修一次,我便放了你,如何?”他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明月往后倒数两步,声音放大:“不行!这是我……不能给的。”她别过头,似乎有些难为情。
楼弃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笑说:“哦,原来你对你师父不是师徒之情,是男女之情。难怪……那你更可怜了,我看他对你决计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恐怕连师徒之情也不深哦。”
明月咬唇,倔强道:“这与你无关。”
楼弃又笑:“好,那换一个要求。”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杯子上,他摊开手,用右手在左手手心划了一道,血流出来,滴进杯子里,泛着浓郁的黑气。
楼弃合拢手心,手心的伤口便愈合无踪。他捏住杯口,将杯子轻轻摇晃均匀,递给明月:“喝了它,六十天后,我便放你回去。”
面对那杯黑气缭绕的东西,明月皱眉,犹疑不决。他是魔……
楼弃又笑:“你放心,喝下去你既不会发疯,更不会对你有任何的影响。”
只会在她身上留下一丝魔气。
就这一丝魔气,足够瓦解小丫头全部的期待。同门之谊、师徒之情、男女之爱,她所曾珍视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一丝魔气,而化作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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