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又委屈又心疼:“就不知道去个暖和的地方等我吗?”
她想也没想踮起脚尖,手指轻轻攥着羊绒衫袖口,轻轻蹭过他眼角眉梢的雪。
像今天,像之前,他冷冷淡淡俯身给她擦眼泪,语气总是不耐烦,动作却总是温柔。
顾清淮向前微微俯身,乖巧驯顺垂下睫毛,等她擦去那片冰凉。
当她的手移开,猝不及防跌进他看过来的眼睛,心跳条件反射一般加速。
那双眼睛湿漉漉又明亮,心无旁骛地看着她,目光清澈柔软,像有一汪清泉。
钟意脚尖落回去,皱着小脸教育人:“你是不知道冷吗?站在这当冰雕?”
顾清淮轻轻扬眉。
这是这辈子我离你最近的时刻。傻子。
“走吧,”顾清淮垂眸看她,“送你回家。”
他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钟意没有拒绝。
两人的影子肩并肩,像是从不曾分开过,手机里有无数张偷拍的影子合影。
钟意的视线忍不住,顺着他的影子到他人,从那冰冷的指尖到他刚修剪过的黑发。
还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风拂过脸颊,发丝轻贴脸颊,自私希望这条回家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楼下,那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修好,光线崭新而明亮。
怎会如此巧合,钟意仰起头看身侧的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顾清淮先开口,冷冰冰的声线放得很轻,像在和小孩子打交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狗狗给你。”
钟意微讶:“你要去哪?”
顾清淮摇头,钟意意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那个时候他不说,她从来不会再问,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过去。
她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开口:“离开之后,还回来吗?”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不想从今往后见不到你。
虽然我赶你走,但你不知道,虽然遇见你想哭,可终究是开心多一些。
虽然我从不主动找你,可是,我无数次在下班时在出门时希望遇到你。
顾清淮,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我不再难过,等我看到你不再想哭。
再离开……再去,找你喜欢的女孩子。
钟意拼命维持着嘴角的笑,假装漫不经心。
她看着他柔软漂亮的嘴唇,像囚犯等刀落下。
顾清淮终于开口,声音轻不可闻被风吹散,她只是读出他的唇语:“归期不定。”
钟意怔怔抱着狗狗,不敢再去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压下苦涩干巴巴说一句:“那你保重。”
她曾经在无聊时翻看过南野电脑里的教材。
公安机关“线人”,为公安机关提供情报,为公安机关所用。
既然赵老师说顾清淮不是警察,那他的身份一定是线人。
除此之外,钟意想象不到任何一种职业,和警察往来密切却又如此危险。
顾清淮:“你也是。”
钟意重重点头,像个明明难过不想上学、还是被家长丢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努力乖巧努力懂事努力不让人担心,虽然眼泪下一秒就要下来。
是时候告别了。
是时候离开了。
“顾清淮。”
“钟意。”
两人同时开口,钟意漂漂亮亮笑:“我走啦。”
顾清淮点头,眉眼清隽温柔:“钟意,再见。”
她的个子真的很矮,穿白色羽绒服像个小雪人。
头发好像长长又简短,还是他最初见她的样子。
顾清淮听见轻轻抽泣的声音。
很小、拼命压制、充满委屈,明明刚才还在笑。
身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钟意无心去看,视野模糊,好在路灯足够明亮,能够跌跌撞撞走回家。
脸颊边有一阵风,擦过眼角的手腕被轻轻攥住,她毫无防备转过身,整个人跌入熟悉又清冽的怀抱。
眼泪还在不停、不停往外掉,脸侧他的衣服很凉,钟意忘记呼吸。
片刻后,她回抱他,像个温柔坚定的小大人,伸手怕拍顾清淮的背。
“明明是你不喜欢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她又委屈又无可奈何,又贪恋这一刻的拥抱,甚至希望瞬间白头。
顾清淮下巴轻抵在她肩侧,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环绕避无可避。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不要说话,就一分钟。”
颈侧微凉、湿润,钟意猜是不是又开始下雪,可没有雪花落下来。
心跳在这个寒冷冬夜重合一起,顾清淮让自己最后松开抱她的手。
钟意弯着眼睛笑,眼里有泪:“狗狗我带走啦!”
顾清淮轻轻点头,看她转身,看她走进楼门,再也看不见。
——我可不可以连你一起带走。
——你可不可以连我一起带走。
当天夜里,顾清淮收拾行李,只一个简单的双肩包。
他从市局带回来的警服,整整齐齐挂满一个衣柜,警号熠熠生辉。
常服、作训服、执勤服,从淡蓝衬衫到深蓝外套,全部留在清远。
最后,他坐在书桌前,提笔落下“遗书”二字。
以此,告别缉毒警察顾清淮。
明天起,他的代号只是司南。
凌晨两点,顾清淮背起背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切回到遇到钟意之前。
空荡荡的房子,没有那个一头卷毛的小姑娘,也没有那只开开心心扑过来撒娇的狗。
门带上,冷空气袭来,所有温暖在一瞬间抽离。
视野里关于这个家的最后画面,是玄关的黑色外套,袖子上有她缝的迪迦。
城市陷入沉睡,顾清淮顶着风雪出门,月光勾勒出他挺直如利剑的身影。
干干净净坦荡无畏。
一如那个初初走出大山的十六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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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淮离开一星期后,留在支队的手机响起。
南野看了一眼来电提示:“队长,是医院电话。”
队长:“接。”
南野开免提,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整个会议室都能听到。
“您好,请问是顾清淮裴先生吗?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请您有时间来附院拿。”
电话挂断,南野难得认真,看向在场前辈:“师兄他身体不舒服吗?”
在场无人知晓,南野拿了身份证件到医院。
检查结果取回来。
整整齐齐的病历资料,放在禁毒支队办公桌上,上面写着:顾清淮,男,25岁。
支队长手指捏过眉心,悄悄红了眼。
那年顾清淮警校刚毕业,身上尽是不信鬼神只信自己的意气风发,右手抬高到太阳穴,对着国旗宣誓。
那年顾清淮主动请缨潜入犯罪团伙内部,毒枭阴狠诡谲亡命之徒而他初出茅庐,临行前再三问他是否放弃。
他难得笑:“我一个人,万一牺牲,没人会因为我哭。”
那天军警联合扫毒,几千兵力所向披靡,几百架警用直升机低空盘旋,大获全胜。
立功受赏、晋升警衔,前途一片大好,他们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还要说一句想吃“猪肉大葱饺子”。
唯独没有注意到他。
没有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站在眼光下,手臂静脉处,有一个毒贩亲手扎过去的针孔。
钟意难得不加班,一边给妈妈打语音电话请教菜谱,一边准备饭菜。
三菜一汤用打包盒装起来,开着她马上就要被淘汰的“老头乐”送到市公安局。
到市局门口,钟意打电话给亲弟。
过了好一会才见南野从大楼里跑出来,人高马大警服穿在身上还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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