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清淮拆开厚厚的牛皮纸袋,抽出那叠材料,映入眼帘的就是顾长生的生平履历、所有信息。
从出生到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身边有哪些人,再到参加工作后,来往密切的又有谁,时间线和人物脉络图,一直到他牺牲前的最后一刻。
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又有几个被标注的关键词:顾长生,裴婉卿,顾清淮。
想必母亲去世太久,太多资料无从查证,所以里面涉及母亲的信息并不多。
顾清淮一页纸一页纸翻过去,看顾长生从少年长成青年,像看了一部纪录片。
顾长生出生在云贵山区,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后来老人相继离世,他孤身一人。
初中的毕业照上,还没有母亲的影子,而在他高中那年,遇到一个女孩,叫裴婉卿。
那张照片顾长生的高中老师家里也有,是笑眼弯弯的母亲,和眉眼冷峻的顾长生。
再往后,他所有的纸质资料上不再有她身影。
甚至直到他牺牲前最后一刻,所有材料里记载的仍旧是“未婚”。
线索就此中断,他死于一场联合缉毒行动,子弹射穿动脉,没能从手术室里出来。
那是个冬天,他在来年月出生,如果他是他的儿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逗猫的钟意从阳台看向顾清淮。
拜访长辈,他长裤白色衬衫,剪影漂亮得像是画出来的,眉目清寒。
不知道在看什么,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所有情绪,侧脸在日光苍白,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顾清淮手里的病例材料,纸张早已泛黄,钢笔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依旧可以辨别,上面写着: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
江静缓缓道:“顾长生最后是在清远市燕城镇去世的,如果他有什么遗物、留下什么东西,或许那里的医生知道。”
“那个时候缉毒形势比现在严峻得多,秦钊回家什么都不会告诉我,我想,如果小顾真的有妻子孩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也是后来听秦钊说的,小顾在贩毒团伙内部卧底,逮捕太多毒贩,又断了太多毒贩的财路,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人头都被悬赏几十万。”
顾清淮手里资料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上的人不再是顾长生烈士,而是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
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网站截图,来自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照片里的男人五十多岁,戴眼镜,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模样,右侧写着:南爱国,普通外科,主任医师。
“当年那场急救手术,那位主刀的老医生已经去世,年轻的还有一位,和顾长生年纪相仿,叫南爱国。”
“他现在仍然在清远市燕城镇人民医院工作,是一位很受病人爱戴的好大夫,如果你去找他,说明来意,想必他会知无不言。”
顾清淮看着那张比十年前多了慈祥的脸,目光一凝,片刻后轻声开口:“我知道。”
医者仁心,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把自己女儿联系方式给一个陌生男孩。
江静继续说:“南爱国还有一个女儿,在清远市人民医院工作。”
顾清淮抬头,直视江静的眼睛,而后听见她说:“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小七个月,取名钟意。”
刹那间,风也静止,树叶不动,时间空间都静止。
空气里的细小浮尘被染得金灿灿忘记浮动,墙上的钟表时针分针都定格。
顾清淮看向钟意。
初夏日光清朗,落了钟意一身。
她蹲在阳台,小小一团,笑眼弯弯逗猫。
是,少年顾清淮的初恋。
第54章
——今天飞贵州!我第一次坐飞机!好激动!
——现在我已经到贵州龙洞堡机场啦!
——今天我们的第一站是是梵净山,天空之城。
——今天我们来到了千户苗寨,我穿民族服饰拍照啦!好好看但是也好重,压的我不长个了!
——今天目的地是黄果树瀑布,出发!
——我要走了,你真不够意思,我还带了特产给你呢!
机场人来人往,十六岁的顾清淮第一次亲眼见到飞机。
他天不亮就出发,走了很远的山路到镇上,从镇上坐大巴车到市里再到机场。
那么多的人,他却一眼看到医生叔叔,和他身边那个坐在行李箱上的小女孩。
十六岁的钟意长发,绑着马尾,手舞足蹈仰着脑袋和爸爸妈妈说着什么。
单是一个很小的背影,他都知道她在笑。
那样鲜活明朗的女孩子,像一束光。他如何能将一束光私藏。
她应该坦荡无畏走在阳光下,被人好好放在心上,而不是和他在一起。
前途未卜,一无所有。
他用他的旧手机,悄悄拍了一张她的背影。
模糊不清的照片,却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
暑假过去,警校开学,每天拼命学习训练一刻不敢松懈。
汗水湿了脸庞,晚上躺在坚硬的床板,闭上眼睛全是她。
后来,遇到表白,他都会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一晃十年。
顾清淮看阳台上的人,钟意蹲在一片花花草草中间,眉眼弯弯如新月。
是他十六岁时的初恋。
-
十年前,钟意一个人看过天空之城,走过千户苗寨,踏过古镇的青石板路,想要在某个拐角,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告诉他,你好,我是钟意。
金榜题名,就见面吧。
十年前,顾清淮站在人来人往的景区门口,天地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对照她拍下的照片,一个人走过她走的路,想要告诉她,你好,我是顾清淮。
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答应你。
十年后,钟意依偎在顾清淮身边,等上梵净山的缆车。
此时落日余晖天气正好,杜鹃花海红云金顶尽收眼底。
钟意坐在缆车里往外看去,小孩子一般,眼角眉梢都是亮晶晶的兴奋:“好好看啊!”
顾清淮轻轻扬眉,却只看她:“是挺好看的。”
远山含翠,满目绿意,缆车慢慢升上两千米高空,他们置身灿烂云海之中。
天地辽阔,他们眼中却只有彼此,祖国大好河山,今后想和你手牵手走过。
顾清淮:“钟意。”
钟意这才把注意力分给男朋友。
云海被染出粼粼金光,金黄湛蓝的色调交替,美得像仙境。
可这一切,远不及他映着天空山水的浅色眼睛,清澈柔和。
钟意笑着问他:“叫我干嘛?”
她眉眼柔软如画,顾清淮轻声开口:“你初恋是什么样子的。”
钟意呆了一下,下一秒抿紧嘴巴,做了个上封条的动作,一副“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句话”的架势。
顾清淮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很认真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儿?钟意不明白,她举高小手表忠心:“我真的已经不会想他也不喜欢他,我现在喜欢的只有顾清淮一个,我发誓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想法也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气都没喘地说完,她小心翼翼观察顾清淮表情。
顾清淮安安静静垂着睫毛,瞳孔润泽,映着天边云海:“我想知道。”
“这不太好吧……”钟意小眼神认真到真挚,“你真的想听?”
顾清淮点头,钟意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是他空间那个等了她九年她才看见的相册,名字叫初恋。他明明到机场,想要见她,最后却没有上前,只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说起那个人,总是难过,她小声开口:“他过得很苦,却对我很好。”
顾清淮看她满是心疼的眼睛,声线发苦:“他对你好吗。”
钟意老实巴交点点头:“真的很好。”
想必十六岁的少年,不为人知的所有温柔都已经给她。
顾清淮声音很轻:“喜欢过他?”
钟意不能撒谎:“嗯,喜欢了很多年。”
顾清淮坐在她身侧,低着头,侧脸清绝又孤独。
钟意乖巧抱他,软乎乎一小团钻到他怀里:“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要吃醋……要不公平起见,你也跟我说说你的初恋?”
她在他怀里仰起脑袋:“你的初恋是怎样的?”
顾清淮只是看着她,眉眼深处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呢。”他问。
“上大学之后就慢慢没有联系了,那个时候,我其实挺难过的。”
“我想找他,可是又不敢,怕他讨厌我,因为他真的很高冷……”
“直到前几天我看到他相册的照片,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了,他可能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不敢跟我在一起吧……”
顾清淮垂眸,钟意抱着他,脸颊贴在他胸口位置。
每个字音都清晰,每个字音都像针,扎在心上最柔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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