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全用鲜花铺就。丁羽在送来的婚礼流程安排上看到过,这是特意找来一个难得的有植物血脉的血魔,用了自己的能力,使鲜花离枝仍妍,踩踏不损。为了这场婚礼,血魔可谓是花了不小的代价,心思也确实用到了,处处写着诚意二字。
鲜花的尽头,是轮椅上的君洛宁。他自己惯穿的衣服没有玄色,但人长得好,穿什么都精神。丁羽两臂轻轻一挣,甩开了侍女的搀扶,自己走过去,推着他向拜堂之处走去。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师父了,也没与他联系,此刻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笑。
婚礼省了拜天地的步骤,自然是因为君洛宁不方便,但直接送入洞房似乎也有些虎头蛇尾。所以婚宴变成了游园大会,一桌桌酒席排好,魔域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最近不用上战场的,都来饮了一场。诸般杂耍法术,歌舞表演,热门非凡。
酒过半巡,君洛宁这才告罪一声,让丁羽推他回房。众魔扬声大笑,齐道恭喜。
回了房,丁羽先赶紧卸妆,舒了口气:“幸好师父你现在看不见,这个妆丑死了,我都没眼看。”
“是不是脸涂得极白,唇涂得极小?”君洛宁忍俊不禁,想象了一下她的模样,笑了出来。
“啊?”丁羽失色,“难不成他们没学错,新娘的妆真是这么画的?”
“是了。凡人就是这样打扮新娘的。修士却不爱画成这样,你不喜爱,也是正常。”
将脸细细洗了,丁羽这才觉得清爽起来,再看君洛宁时,却有些羞了,蹭到他身边坐下,不敢说话,打开了如意珠的通讯:“师父,我没开通联络,是怕你说我。”
“现在就不怕了?”
“现在……”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丁羽心想,不敢说。
君洛宁叹气:“你就这么跑过来,我守正宗的传承怎么办?”
“我想过了,我以追着你成亲的姿态投靠过来,将我的身体借你附身,不是没机会一起逃走。就算不幸,血魔并不知道传承究竟为何,外人都以为我们的传承是口口相传,却不知是身上的如意珠。就算有人猜到是某件传承之物,也只当你传给了我。师父,真若不幸,我死前定会毁去它,日后让掌教在你尸体上取走如意珠吧。”
她的计划不算周全,但也确实考虑过。君洛宁听着,居然生不出责骂的念头。大概正如丁羽所想,木已成舟,骂她也无用,只有就着她这个计划,设法完善罢了。
别说,以他自己大半的实力,加上丁羽带来了解诅咒的精血,到时眼睛复明,灵力不差,要全身而退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麻烦一点的,是要带上自己的身体。君洛宁这时却又别有主意。真若带不走,那就不带了。先将阿絮送出就好。
至于她同不同意?只要开启了神魂沟通,就不是她同不同意的事了。
丁羽帮他除了外衣,正要扶他躺下,突然吃了一吓。
衣服里钻出一条细若尾指的黑色小蛇!
“别怕,是安安。”君洛宁嘘了一声,不是让她噤声,是让安安。
“他果然跟着你来了。”丁羽心中欢喜,伸出手指,让装哑巴的小蛇绕自己指上,默默问:“血魔知道吗?”
“不知。安安很机灵,在我衣服里游走,避开了视线。平时他更多附在屋外的野草上,不引人注目,且又不是真正的活物,没有呼吸心跳,至今没被人发现。”
丁羽便将他放在窗台上,示意他还出去扮野草野花。小蛇安安呆呆看了她一会,不明白他这认的干娘为何这样狠心,两人在屋里,却将他赶出去吹风。
身上是不冷,可是心冷啊。
丁羽怕被血魔听见,不好出声,瞪他。这可是洞房花烛夜,你跑进来算什么啊。
小蛇安安无奈地从窗缝里滑出去,落在地上,附在就近的野草上,心丧若死,假装自己真的是棵草。
丁羽却又掐诀,唤出灵窍中的阵盘,给新房布了几道禁制。
“嗯?”
“我洞房,不让他们偷听很正常。”丁羽并没想惹血魔怀疑,但什么也不做好像更会惹疑。
“师父,这回好告诉我,你们真正的计划是什么了吧?”她躺到君洛宁身边,搂住他,在他耳边叫着师父,神识却问起了正经事。
“知道瞒不住你。”君洛宁笑了笑,他猜到丁羽大概的来历之后,就估计她会起疑,只是没料到她会闯入魔域腹心之地来找他。
“事实上,一开始的计划确实是那样。但是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计划,当素铃用密语告诉我计划有变的时候,我也告诉她,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当时,烦恼于血魔对混沌如意诀的觊觎,我已经开始着手改造它,想让血魔无法修习。而就在那时,我忽然想到另一个法子。”
“改造混沌如意诀,让血魔学去,先得到提升,继而血脉反哺灵种,被吸尽精血而亡!”丁羽死死握住君洛宁的手,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又一派骄傲。
这就是当年她那个时空的前辈们,防止血魔偷学的办法。她的尸体带来的如意珠里已经改成了普适版。而为了这场人魔战争,她的师父又在将它改回那曾有的样子。这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心血!
君洛宁并不惊讶她能想到,毕竟他已经说到这了。
“之后赶来的第一批人,其实并不相信我与血魔勾结这种事。我一一推想,这些人出身清白,位高权重,又与我多年知交,血魔的奸细必不在其中。”说到这,他不禁一笑,“若是有便糟了,但正如没有一成不变的计划,也不可能完全不冒一点风险。所以我趁其他人未来,将新的打算告知。”
时间紧,他的盘算也不算精密。当时常素铃两人已入魔域,事后常素铃已得允准,刚他又特别交待,慢慢将混沌如意诀的灵种篇教给血魔。
而包括掌教在内的各大派首脑,则一齐指责他为奸细,动用酷刑,以此为常素铃造势。
“血魔大概见着机会,趁我受刑之后,派卧底寻机引动我求死之心,将当初得到的情报告诉我,以作为口供。我便顺水推舟,将罪名落得更实。回去借阴阳地煞阵重筑根基,顺便继续琢磨完善混沌如意诀的改造。”
三百多年,时间已是足够,就等大战再起,寻机将这个坑血魔专用版带到魔域。若他身死,就只好交托给别人了。
丁羽听得心惊,虽说她猜出了不少,但因为没想到最终是为了这个目标,因此仍是很多地方,这时才恍然大悟。
“那楚士安,楚士安……”她想问楚士安的身份,究竟是他们故意放置不管,还是算计好了让他劫人。但才说到这个名字,陶羽的记忆袭来,让她抵在君洛宁臂上,擦了擦眼泪。
君洛宁知道她在拭泪,但没揭穿她,听到她讲楚士安,露出了慨然之色:“他是血魔,但他想做人。”
这话什么意思?丁羽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弹起了。
“你早就知道他是血魔,而且他是你的人?”
怎么可能呢,明明他那样凶残,害死了师父,也害死了陶羽!
君洛宁不知道那个时空发生的事,他只知道楚士安是个很特殊的人。
“当初他很想要人面参,我不忍灵物受损,劝住了他。看他不忿,后来也邀他来一同探望,不知不觉成了知交。后来,就是在人面参那里,他突然向我坦白,他是个血魔。”想到那时情景,君洛宁不由微笑,满是回忆与欣赏,“我是真的吃了一惊,既为他的身份震惊,又为他坦白不解。他说起自己身世,其实像他这种被派来长期潜伏者,多是魔域人族,或是低等血脉出身,生活十分艰难不说,还被高位血魔喝斥驱使,如同奴仆。更有甚者,高位者若有需要,他们便是养分。楚兄本来已经被他那个小家族选中,准备作为那一年的贡品给上面的大家族享用了。”
“然后他被选中当卧底了?”丁羽问。
“不错。他那时也才不到二十,死里逃生,果断同意,刻苦训练,终于过关合格,被派到了我们这里。门派进不了,就成了一名散修。”
第113章
楚士安当时自剖心语,在人族这里当散修当了近百年,当然也不是事事如意。可在他看来,比魔域的日子好过百倍。他对自己出身的家族毫无眷恋,对他们把自己当贡品献上怀恨在心。当人当久了,才知道这是极不正常极无人性的行为。
那时他患得患失,只希望大战在自己活着时永远不要发生,让他在人族中终老。至于他死后,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因着君洛宁与他交好后,渐渐知心,还将人面参托他照管,受到这样的信任,楚士安一时冲动,将自己身份来历全坦白了。说了之后又忐忑,只等君洛宁发作。
君洛宁当时也怔了很久,最终还是告诉他,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只要他不泄露情报,愿意终生为他保守此事。楚士安却苦笑。四魔主之中的赤风魔主是蛊虫血脉,所有派出者都被他下了蛊,一受召唤,不作回应者蛊虫发作,苦不堪言。真要背叛了,更是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既然坦承身份,就是不想再为魔域做事,君洛宁答应他,在蛊虫发作之前,守正宗都会为他提供庇护,若他身份暴露,自己会代表守正宗替他说话。
之后一晃多年,到了战事起时,常素铃二人被派去魔域,以情报交易天星花。而楚士安这里也没有受魔域逼迫。当时不知,现在君洛宁也明白了,因魔域有逍遥谷的情报来源,楚士安这个弄不到多少机密的散修身份,就被放置以待后用了。
而这后用很快便到来,正是他将计就计,受刑招供之前,楚士安接到命令,要将泄露的情报寻机告诉君洛宁,让他供出以求速死。
这是拿他当死间用,楚士安一听就明白了。魔域是叫他去,趁着君洛宁受打魂鞭之苦,狼狈之际,嘲讽侮辱,引他寻死。之后见机行事,若能行刺便直接杀之,若能劫人便直接劫之,若不能,再行下下策,引他自暴自弃,招认免再受苦。
无论哪一种,一旦不能如愿,楚士安自己就是暴露身份死路一条的下场。这让他与魔域更加离心。
不过他本就想探望君洛宁。好在他的血脉天赋虽然鸡肋,但某种意义上来讲也颇实用,不然也不会被选中到人族。
这天赋乃是小范围内空间转移。鸡肋之处在于需要极长时间准备,打斗时根本无有时间。另外转移的距离也不够远,实在不顶什么用。
但是探望君洛宁是够了。夜中无人时,他进入监牢,与君洛宁相见,想带他逃走。君洛宁问出了他的任务,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枕头,魔域这样安排,正好补上他计划仓猝不够周密的地方。
楚士安苦劝无用,反被君洛宁请求,继续保持身份在人族,以后或许还有求助他的地方。
最终他还是应了。他这个没派上什么用场,因而也不引人注目的散修身份,配上他的血脉能力,反而被魔域重视,之后再没派过他任务,只要他隐藏好自己。
直到这次君洛宁将死,他才受命劫人。楚士安其实也很煎熬,但到底还是依着与君洛宁说好的计划,在最后关头劫了他瞬移到附近,利用布置好的小型传送阵逃到了魔域。
丁羽总算弄明白了几处关键节点,只是仍不明白楚士安在另一个时空扮演的角色,又不好对师父明说,只得自己琢磨。想来想去,怕是楚士安见师父已经生机将尽,又无法救人,在见到陶羽之后,决定激他动手,给师父一个痛快……想到这里,她紧紧抱住了师父。
君洛宁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体贴地没再说话,任她抱了一会,忽然低笑,没用如意珠,直接轻声问道:“你打算抱上一夜?”
丁羽连忙放手,却听他又道:“都成亲了,不圆房?”
“圆!”丁羽气吞山海斩钉截铁,一翻身坐起来,又有点慌,干脆去复习一下极乐宗的教程。
看了两眼,心情太激动,看不下去。她趴在君洛宁耳边,小声道:“师父,我以为你会很君子地说,你未必活得久,叫我以后再找个合心意的人。”
“我若死了,你当然要再找个合心意的,找不到就算了,找得到是好事。”君洛宁却是用如意珠说的,“但是现而今你不是只有为师?”他对丁羽坚持叫师父,不肯改口的事也习惯了,反过来调笑。
“既然不知前路如何,眼前还不抓紧,难道要等临死才后悔。”君洛宁说着不由又有些赧然,咳了一声,“就是,你大概需要炼一些丹药来用。”
“什么?”丁羽不解,就听君洛宁即使在如意珠里,也不觉放低了声音。
“什么!”她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将目光下移,难道师父有隐疾?
君洛宁虽然看不见,但猜也猜得到,没好气地道:“别乱想。血魔让秦燕拿来的那套灵器,现在他们推说与透骨钉一样,需要使用者特定手法起出,秦燕已死,他们得研究研究才能尝试。”
说白了其实是不放心他,仍然要限制他的行动自由,才能放心让他为己所用。
“我若想强行破除也不是不行,本来已经有此打算。但一旦如此,自身受损太大,难以恢复,所以你来之后,我就改了主意。”君洛宁又不是一心求死,有机会还是想挣扎一下,“现在就是……身体全不受控制……”
丁羽瞅了他半晌,一倾身吻了上去,将他吻得脸上飞红乱了呼吸,显然情动。但身上果然还是毫无反应。
“噗。”她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大大破坏气氛。君洛宁无奈,等她笑够了,道:“时辰应该不早了,不然明天再说?”
“不要。”
丁羽也不害羞了,三两下除了他的衣衫,在他耳边吹着气,嘲笑他:“师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只是控制不了身体主动做出反应,可五感又没禁住,身体本身的反应,也还在啊。”
说着,轻轻抚摸,一阵陌生的酥麻瞬间传回大脑,君洛宁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洞房花烛,起得晚些并没人在意,更没人打扰。所以丁羽醒了也没有动弹的念头。
其实想起也没用,昨夜歇下之后,她让师父换魂来休息一会。身处魔窟,白天不敢如此,怕被人看出破绽,只有夜间能让师父舒展片刻。现在还没换回来,她醒了也只能发呆。看不见天色,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蓦地,丁羽生出一个念头。
一向是师父附体于她,她还没有换到师父身上试过。以前君洛宁不许她试,因为他身处刑罚之中,他承受得住的,丁羽可承受不住。丁羽也没有在这方面“同甘共苦”的愚蠢想法。若是她神魂被冲击散乱,那可耽误修炼。
但现在,除了自由受限,师父可没别的桎梏了啊。
丁羽油然而生一种窃喜,仿佛跟师父又近了几分,趁他还睡着,第一次附到了他的身上。
第一感觉还好。果然师父没有骗她,就算受到禁制,以他强横的肉身,依然没什么明显的不适。
丁羽放松了绷紧的心弦,静静体会。要穴上的透骨钉并不疼痛,但无别事打扰的话,附近骨骼筋络会有阵阵酸胀感。还行。
颈部扎着的魔域灵器也是差不多的感觉,不算明显,但不时会感觉得到。
睁开眼,丁羽看见了帐顶,绣着数十种传说中的吉祥灵兽,偏了偏目光,旁边是自己的身体,还在沉睡着。
真是奇妙的感受。师父的眼睛果然没有受伤,是根植于神魂的诅咒导致失明。等会要同他商量一下,什么时候策划逃跑,什么时候治好眼睛。
这样躺了一会,丁羽的不适感渐渐加强。四肢手足不像那些凡人那样,瘫痪之后往往感觉不到存在。她感觉得到。连脚尖碰到被子的感觉都很清晰,还能辨出是什么材质。
偏偏就是不听使唤。她想着抬一下手,就好像睡觉鬼压床,怎么也使不上劲。
算了,她真不习惯这样,赶紧回到自己身体。好在师父未醒。丁羽在意识中悄悄吐舌,好像趁老师不注意上课偷吃零食成功一样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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