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是前头那个有什么隐疾罢。”
“我估摸着许是如此,可见还是世子爷龙精虎猛。”
裴景诚气得脸都绿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只恨不得将这两个书生痛打一顿,可又不能在郑国公府上闹事。
故他只能愤然离席,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他并未带任何随侍的小厮,只快步走到郑国公府的回廊上,心头的理智因愤怒而嫉妒烧的所剩无几,如今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苏和静这三个字。
疾步走着,也不知为何来了花厅,一听见花厅正中央女眷们说笑的声音,他才恍然大悟。
自己怎得如此失神,竟差点要擅闯女眷们所在的花厅来问一问苏和静,她究竟心里有没有郑宣。
他自问自己是不想与苏和静和离的,本以为苏和静心里或多或少也该留着自己的一寸之地,可如今他却不确信了。
裴景诚理智归笼,心里酸涩得不成样子,神思也回到了从前他与苏和静未曾和离的和睦回忆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相信苏和静当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她怀了郑宣的孩子,说不定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委身于人。
如此想着,裴景诚的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他也不想着硬闯花厅了,正欲转身之际,却瞧见前头的耳房外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分明是苏和静的心腹丫鬟冬吟,此刻她正候在廊下打盹。
裴景诚忍不住往耳房投去目光,方才走到耳房外的六格棱窗外时,便隔着窗听见了里头他魂牵梦萦的清丽声音:
“宣一是个小气的,怎肯睡到外书房去?”
裴景诚脚步一顿,那颗心好似被人放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一般。
前头正在打盹的冬吟瞧见男子的锦靴逼近了她,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郑宣来了,她便欣喜地说道:“世子爷,您总算是来了,世子妃她可念叨死您了。”
话未说完,她仰起头一看,却与裴景诚冰冷彻骨的眸子四目相撞。
里头的苏和静听得冬吟的话,便急急忙忙地从炕上走了下来,一边笑着一边就要走到外头来迎接郑宣。
第41章 睡姿
苏和静发现廊外立着的不是郑宣后, 就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她脸上的欣喜神色戛然而止地恰到好处。
就仿佛她根本不认识裴景诚一般。
苏和静立时便又回了耳房内,重又坐回了炕上, 靠着迎枕思念着在外围待客的郑宣。
而冬吟则目瞪口呆地瞧着苏和静的“变脸”,觑了一眼裴景诚阴沉得好似乌云密布的脸蛋后, 便只得把自己当成个不会动和不会笑的木偶人。
裴景诚自然也瞧见了苏和静方才视自己如陌生人般的冷淡神色,起先他还总抱着一丝苏和静与郑宣婚后不相宜的幻想,如今这点幻想却是碎了一地。
方才那名叫冬吟的丫鬟把自己错认成郑宣后, 苏和静迫不及待地从耳房内奔出来的欣喜样子,体态轻盈如燕, 两靥嫣红如少女怀春。
裴景诚心下又是一阵刺痛,若从前的刺痛只浮于表面,如今的刺痛却是从心底深处缓缓蔓延而来, 如附骨之疽一般扎根在他的五脏六腑上,折磨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冬吟见裴景诚脸色愈发阴鸷,当下便挺了挺背, 指着耳房另一头通往外院的方向, 道:“端阳侯世子,那儿便是往外院去的方向。”
耳房内的苏和静自然也听见了冬吟的声音, 她正捻了块白玉糕细细品尝,忽而听得端阳侯世子这号人物,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外头立着的那高大男人,是自己前头的夫君。
也不怪她方才没认出前夫来,她实在是对这端阳侯世子无甚印象,失忆后, 她统共只见了他一面, 也没仔细瞧他长什么样子, 隔了这样久自然不认得了。
这事并未在苏和静心上泛起什么轩然大波,倒是嘴里咀嚼着的白玉糕滋味甚美,她不禁感叹了一声:府里的厨子技艺又静进了些。
寿宴结束后,大长公主先让丫鬟们搀着苏和静回清月涧去休息,自己则和胡氏一齐理起了家事。
甭管平日里执掌中馈的人是不是胡氏,只要大长公主回了郑国公府,胡氏便不敢自作主张,只恨不得唯大长公主的命是从。
三太太练氏总是嗤笑着瞥向胡氏,心里虽讥讽她狗腿爱奉承大长公主,却也有些羡慕大长公主格外优待胡氏一事。
按理说她们三房与长房同为嫡出一房,更该关系密切些才对,也不知为何大房会这般优待二房。
练氏曾与三老爷说起过此事,谁知那只会沾花惹草的浪荡人却沉着脸说道:“我可不像二哥这般能忍,竟连……”
说了一半,他却又闭嘴不谈,往那狐媚子辛姨娘的院里去了。
练氏愈发恼怒,只当是二房格外巧言令色,而她和三老爷则不会溜须拍马那一套。
思来想去后,练氏便走到大长公主跟前,笑不露齿道:“嫂嫂,可有什么事儿要我帮一把手的?”
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心里颇有些惊奇,便道:“二弟妹能干的很儿,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招呼着下人们把花厅和外院收拾妥当了,三弟妹一片苦心,嫂嫂心领了。”
说话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往日里大长公主不是住在公主府,便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难得有对练氏这般和声细语的时候。
练氏受了鼓舞,心里嗔怪胡氏该勤快时不勤快,不该勤快时却阻了她与大长公主变亲近。
练氏便殷勤地替大长公主斟了杯茶,随后说道:“二嫂是再勤快不过的人了,往日您不在府上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勤快地替您管着长房的事儿……”
说到这里,练氏话音戛然而止,面上摆出一副说错了话的后悔模样,小心翼翼地瞧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神色如常,听了练氏这番话,却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和善笑道:“二弟妹是极难干的人儿,有她替我照顾国公爷和宣哥儿,我放心的很。”
练氏不免有些失望,眼瞧着“上眼药”失败了,她也只好奉承起了今日寿宴上世家豪族送上门的如流水般的贺礼。
大长公主愈发提不起劲来,见练氏做小伏低的样子有几分可笑,便道:“若是三弟妹喜欢,便择几样拿回去玩罢。”
练氏这却不敢应下,只勉强笑道:“怎么能拿殿下您的贺礼呢。”
“都是妯娌,无妨。”大公主抿了口茶后,便回身与身后的女官说道:“择几匹蜀锦和一盒东珠,送去三太太房里,再择两件青花瓷,送去二太太房里。”
大长公主受到的贺礼皆是上乘的名贵珍品,便是练氏往日里并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此刻那张脸上也不免欣喜得露出笑影来。
特别是知晓有了胡氏的衬托后,练氏心里愈发高兴,便道:“多谢公主殿下了。”
胡氏只得了几只青花瓷而已,大长公主赏给她的蜀锦和东珠可要珍贵的多了。
练氏忍不住沾沾自喜,旁侧的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随后道:“二弟妹前日里与我说身子有些不适,这偌大的一个郑国公府,她也总有管不到的地方,若是三弟妹你愿意的话,不如帮二弟妹理些家事,你看可好?”
话音甫落,练氏便欣喜地应了下来,眉梢间的喜意一览无遗。
大长公主便让女官递给了练氏管家的令牌,只道:“若是有难上手的地方,三弟妹便去找二弟妹商量一番罢。”
练氏一口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那胡氏娘家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仗着有几分才名才嫁进了郑国公府。
她出身可比那胡氏好上许多,管家理事的本事自然也不会逊色于她。
练氏摩拳擦掌,欲在大长公主面前好好展示一番才干,也好将胡氏的气焰压下去些。
*
府内何人管家一事,苏和静并不关心。
她如今又遇上了一个难题,便是郑宣夜里不安分的睡姿。
苏和静如今正是害喜的时候,夜里又易醒,郑宣睡觉时极不老实,总要半个身子紧紧贴在苏和静身上。
这般动作的结果就是苏和静一下子被他惊醒,且这夜里再难入睡,总睁眼等着天亮。
从前她不知晓有孕这般辛苦,如今轮到了自己,才忆起自己早逝的生母来。
想到早逝的生母,对安平侯和丁氏的恨意便又加深了几分。
这般情绪波动下,她愈发难以入睡。
郑宣急得不得了,请了太医来一看,那太医便说:“有喜之人不能这般劳神劳思,会伤了腹中胎儿。”
可苏和静劳神劳思的根源还是夜里睡不安慰,睡不安慰的根源便是睡姿极差的郑宣。
是以苏和静便与郑宣商量:“不如你去外书房睡吧。”
郑宣却不肯,指了指床榻边道:“我睡地上罢。”
苏和静怎得舍得让他睡在地上?如今正是蚊虫最多的时候,便是地上撒了那些雄黄粉,蚊虫也死不绝。
她便道:“不如你去睡外屋的临窗大炕?”
郑宣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当日夜里,苏和静极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一早醒来却见郑宣坐在炕边上冥思苦想。
她便笑问道:“还是去外书房睡吧,我已让人铺好了床榻。”
郑宣木讷地摇了摇头,他如今是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往日里他与苏和静相拥着入眠与如今一人孤枕炕上的心境大不一样。
前者是打从心底的安定和舒适,后者则孤独寂寞的厉害。
可静儿肚子越来越大了,见她起身、下榻都劳累的很儿,郑宣本就心疼至今,自然不愿意让她睡不安稳。
思及此,郑宣不免用幽怨的目光望向苏和静隆起的腹部。
他决定好了,只生一个,往后再不让静儿受这等苦了。
苏和静不知晓他心里的想法,见郑宣怏怏不乐,便上前去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若实在不想一个人睡,便还是回榻上来罢。”
郑宣轻轻将苏和静拉入怀中,闷闷不乐道:“睡熟了我便控制不住自己,若是睡姿不雅,腿压住了你的肚子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还是睡炕上稳妥些。
苏和静含笑不语,只俯身靠在郑宣的肩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说道:“谁成想你熟睡时,会变成个泼猴呢。”
郑宣接话道:“确实如此,我只恨不得将我的双手双腿捆起来。”
话毕,他清亮的眸光一闪,随即便炯炯有神地望向苏和静,眼里的殷切意味不加掩饰。
苏和静愣了半拍,随后匪夷所思地开口道:“你不会是想……”把自己捆成个粽子吧?
夜里。
郑宣便让冬吟与春染二人拿了绸布缠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腿,并在床榻中间叠起了两条小锦被,隔开他与苏和静。
苏和静忧心忡忡地望着郑宣,见他“壮志未酬”,劝阻的话到了嘴边也被她压了下去。
与苏和静躺在一个床榻上后,郑宣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只见他眉飞色舞地躺在枕头上,郑重道:“今日我的睡相定要文雅一些。”
苏和静鼓励了他几声,而后也阖上了困倦的双眼,缓缓入睡了起来。
只是夜半时分,熟睡的郑宣也不知用了多少蛮力挣脱开了手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绸布,再一次紧紧环抱住了苏和静。
易醒的苏和静猛然睁开眼,随后便瞧见了郑宣放大后的俊脸。
他双眼紧闭,脸上神色安详而欣喜,睫毛浓密似蒲扇一般,苏和静没了睡意,便索性伸出手拨了拨他的睫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