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忙道:“一点薄酒而已,郡王不嫌弃就好。”
梁忠不是温和的性子,更不健谈。同不相熟之人,他是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故既打了招呼寒暄了,他便不再多言,只携妻子错身而过。
陆简目光追随,傅文雅始终低着头,就当是什么都没看到。
徐静依和顾容庭姗姗来迟了些,他们二人到时,厅上各位已经都落座了。
见顾容庭夫妇来,除了梁忠夫妇外,旁人都起身相迎。
梁忠端坐一旁,目光炯炯望着从门边走到自己对面落座的人,闲闲笑着调侃:“方才议事结束还见三郎精神焕发,怎的回去休息一趟,反倒是没精打采起来了?”
顾容庭如今同梁忠熟的已经无需再客气,立刻便言语攻击了回去。
梁忠也无所谓,只仰头哈哈大笑。
一路上都听说二位郡王的王妃有随军,但因二位王妃始终未换上过女装,并未得过过分的特殊待遇,所以,哪怕是镇国公,也不曾得见过二位郡王妃的真容。
直到此时此刻,二位换上了女装,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北伐大军中真正混迹过两个女子。
二位王妃都是将门之后,甚至镇国公同她们的祖父还一同上过战场打过仗,故此番看到人后,不免会夸赞。
言词间,不乏对她们的肯定,对萧、徐二位老侯爷的肯定。傅文雅夹坐其中,心中一阵阵苦水往外冒,脸上也险些要挂不住了。
不由也会想,她们算哪门子的巾帼英雄?不过是仗着郡王妃的身份得来的虚名罢了。
她一个真正持刀上过战场的女子,却偏偏一句嘉奖都未得到。
这不可笑么?
傅文雅一旁冷耳听着,心中一阵阵泛凉。
此时此刻,她觉得仿佛全天下人都瞎了眼一样,仿佛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
对镇国公的恨,自也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顿饭宴是为顾容庭等人举办的接风酒,因条件有限,也就略略走了个形势,场面并未多奢华。甚至,宴上众人都未饮酒,只以凉茶代替。
饭后,陆夫人请着徐静依和萧清音去内院闲叙家常,陆元陆将军则请着顾容庭等人又去议事。
内院里,陆夫人问了京里的一些情况,简短含蓄了一番后,则被府上嬷嬷请着去处理别的事儿了。这里,她则全权交给了儿媳傅文雅。
总算是有时间单独相处了,婆母离开后,傅文雅则也随便寻了个借口将屋里无关紧要的几个婢女遣走。
然后才望向徐静依和萧清音:“真是没想到,你们会跟着到这里来。”她当然不会想到,她怎么会想到呢,高高在上的二位郡王妃,竟放着京里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偏跟着到这里来吃沙土。
而且如今这里还是战地,要说绝对的安全,那是没有的。
她们图什么呢?图个好听的名声吗?
不,怕图的是取笑、奚落她。
这里没有外人在,想也不必再装样子给谁看了,所以,萧清音倒是把话直说了。
“此次北伐凶险,我们只是怕自己的丈夫会有危险。跟着过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想见的时候总能见到,不至于呆在京中日日思念,却连得到点什么消息都得月余时间之后。”
萧清音态度诚恳,但傅文雅却是只字未听得进去。
她不会相信萧清音说的是真话,一个字也不信。
但她也不会反驳什么,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儿,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呢?
所以,傅文雅闻声也只是笑笑:“我只是有些没想到,二位王妃竟对二位郡王如此情深,哪怕不远千里,前方再艰难险阻,也要跟着来。”又说,“这里虽说不至于有危险,但却环境恶劣,日子远不如京中的好。哪怕二位妹妹如此的貌美,这皮肤不消几日,也会变得粗糙起来。就如我……”想到自己,她忽然轻轻哼笑了一声。
想当年她虽算不上多姿色卓绝,但也还算是个秀美佳人。如今北境呆了几年,陪他出生入死,竟糙得同男子无二区别了。
京城里的水土多养人啊,若可以,她又何必自虐的跟着到这儿来呢?
可她这般辛苦换来的又是什么?
她以为几年时间是可以捂热一个人的心的,却没想到,她多年的陪伴,为他生儿育女,却始终比不上她随意的露一个面。
今日傍晚时,他突然遇上她时的失态,她清清楚楚瞧在了眼中。
这些年,他在她面前只字不提萧氏,但萧氏却从未在他心中离开过片刻。
这些话,她也懒得再说给面前的这两个人听了,她们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孙妃,又怎会明白她心中的苦呢?
或许……她们就是想看她的苦的。
萧清音听出了傅文雅口中的阴阳怪气,她略顿了下。但想着既她已彻底放下了,她也不会再为从前的事怪傅氏,日后结缘总比结仇的好,于是就又妥协了一步。
“傅姐姐,想你我从前也曾十分要好过,后来虽各自嫁了人,不再亲近,但昔日的感情总是在的。我想着,又有什么是能破坏得了我们昔日情分的呢?既然如今我们都能各自安好,不如还是如从前一样吧。日后就算不能常常见面,也望能在心中多多牵挂着彼此。”
此刻妒火中烧,傅文雅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
各自安好吗?
她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好的只是她们罢了。
但傅文雅也没把心中真实所想说出来,只是笑容淡薄地道:“文雅如今身份远比不上二位王妃,便是心中也想,但却不敢。如今见着,总是要行礼的。”
见傅文雅油盐不进,似是恨透了她。便她一再迁就,她也丝毫不领情……于是萧清音也就没再讨没趣。
不说这些了后,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于是,三人只略坐了会儿后,就各自散了。
徐静依始终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这毕竟是她们二位的事,也轮不上她说什么。
散了后,一道回住处的路上,徐静依又再次劝:“寻得合适机会,姐姐还是实话同郡王讲了吧。我瞧这事儿迟早得捅破,与其之后叫旁人去捅,不如咱自己去捅,还能落得个信任在。”想了想,还是说,“我看那陆小将军也不是个拎得清的,方才晚宴上,我都瞧见他朝姐姐这里瞥来好几眼。但凡有心些的,能不疑心?”
萧清音原是不想说的,但想到陆简拎不清,她怕再不说,日后真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便应了徐静依话道:“等他晚上议完事回来,我就同他说。”
梁忠等人差不多又议事到深夜,这才回来。
徐静依和萧清音也都还没睡。
屋里亮着灯,走到院子里后见两间屋灯都亮着,彼此望了眼后,便各自往各自屋里去。
一见丈夫回来,徐静依就立刻迎了过来。然后吹灭了灯,拉着他一并坐在窗边处,见他要动,还伸手指做了个“嘘”的姿势,也不说话。
顾容庭觉得这样不好,忍了会儿后,终于忍不住,悄悄附在妻子耳边问:“偷听别人的房事,不如我们自己也来的好。”
徐静依却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
她竭力压低了声音:“瞎想什么呢。”
顾容庭蹙眉:“不然你在看什么?”
见对面屋子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徐静依索性先侧过身来面对着丈夫问:“今日陆家办的接风宴上,你难道一点异样都没发觉吗?”
“夫人指的是什么?”见她神秘兮兮的,顾容庭不免也好奇。
徐静依觉得既萧姐姐决定了要告诉永昌郡王,那么必将闹上一场。永昌郡王如今还算听顾容庭的话,一旦闹起来的话,顾容庭也好帮着劝上一劝。
再说,凭顾容庭的警觉和聪敏劲儿,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此刻又何必再瞒他呢?
这般想着,徐静依就把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都说了。
顾容庭听后,却无甚反应。
黑暗中,夫妻只能凭借点窗外的月色打量彼此。看不太清,但却也不是完全看不清,至少能看到些轮廓。
徐静依等不到丈夫回答,便问:“怎么了?”
顾容庭语气淡然:“没什么。”
徐静依:“你不吃惊么?”
“吃惊。”口中说着吃惊,但语气仍是平淡。
徐静依在黑暗中认真看了他好久,也看不出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只能再次开口:“那怎么听不出你语气的变化。”
顾容庭也在黑暗中朝妻子望过来,唇突然微弯了弯,然后说:“若是得知我自己的娘子从前有过这样一个青梅竹马,我怕才会变了语气。”说到底就是,这是人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怎样。
徐静依认真想了想,觉得也对。
“永昌郡王这个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真怕他会一根筋,什么都听不进去。”又说,“是我劝萧姐姐现在就告诉他的,傅文雅心中不忿,我怕她不主动说,反倒是会把场面弄得更糟糕。所以……永昌郡王那里,你得适时帮着说说好话。”
就算妻子不说,顾容庭也会这样做的,所以他应声说:“放心。”
很快,对面的房间传出了些动静来。渐渐的,动静声越来越大。
对面屋子灯开着,屋内人的影子投落在窗布上。几声吵闹后,二人似乎离得远了些。明显能看出来,萧氏站在一旁,永昌郡王则特意坐离她很远。
徐静依就怕永昌郡王那执拗的性子会转不过弯来,于是就要出门去劝。
顾容庭拉住了她。
“你现在去,打算怎么说?”他尽力压低着声音,“永昌郡王的这个反应是很正常的,如果他听后反应淡淡,反倒是不正常。”又说,“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又还没到他们自己调节不好的地步,此刻你我过去,只能火上浇油。且叫他们自己先磨合。”
徐静依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丈夫的话才在理。
于是又朝对面看了看,只见那边也已经熄了灯。
细细贴着窗户去听,再听不到什么动静,徐静依这才安心下来。
次日,身边的男人一早就不在了,徐静依一觉睡到天亮后,立刻收拾一番,然后去对面寻萧清音说话。
萧清音这会儿人还好,见徐静依过来,她还抬头冲她笑了下。
徐静依对其很是关心,忙问:“怎么样?姐姐可还好?”
萧清音说:“他自是闹了顿脾气的,一夜都气呼呼的,好像都没睡得着。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气一气也就好了。”
徐静依挨过来坐说:“生气是正常的,一点不气反倒不正常。而且我也告诉了我家王爷,我想我家王爷劝的话,他多少也会听一些。”
其实凭萧清音对他的了解,基本上是没事的。她昨儿如此的坦诚,态度又很坚决,他问什么她答什么,明显就是完全放下了。
但萧清音也知道,她不能因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就完全否认过去的一切。过去的确心中还惦念过,愤懑不平过,这是她的错。
她会好好哄他,好好待他,就像他从前那般一颗炽热真诚之心待自己一般。
京里,梁护也没闲着。
凭着些蛛丝马迹,他竟然也查到了当年萧清音同傅文雅间的一些事。
去岁秋猎上,当她们二人比马争夺时,梁护就默默记在了心中。
这些年来,他暗中也培植了不少人。私下里办这点差事,还是办得到的。
查清一切后,梁护亲自写了封信,交给了自己的死卫,并命他带着这封信即刻去往北境之地,找到驻守北境的陆少将军夫人傅氏,同她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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