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沉默了,寂静蔓延。
过了会儿,林羌说:“牙很整齐。”
“还有呢?”
“也很白。”
“除了牙。”
“长得帅吧?”
“吧是什么?”
“就是吧。”
“你很肤浅。”
“鼻梁也长得好,比手还好。”林羌嘘声。
靳凡骂她:“不正经。”
“还有,很想。”
“想什么?”
“不知道,就是很想。”
靳凡已经把她的手捂热乎了。
林羌仰头:“你再问。”
“问什么?”
“我想活很久。”
突然,林羌开始想要活很久。
可是没运气的人许愿怎么能成功呢?就像是外敌来犯自爆弱点,给人专往弱点扎的机会。
下午去医院,派出所电话正正好中午打来。
警察说林羌涉嫌诈骗,传唤她前往癸县北关派出所,接受询问。
靳凡站在林羌不远,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但似乎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计划。
林羌也是这么回复的:“我下午要去医院。”
“你知道拒绝传唤的后果吗?”
“你说我诈骗有确切证据吗?你知道没有证据就传唤的后果吗?”
“让你来就来!那么多废话!”
“我下午在三院看病,你过来逮我吧,记得拿拘捕证,程序有一点偏差,我都会反告你们滥用职权。”林羌说完就要挂电话,那头突然态度转变:“有人到派出所报案,指名道姓说你诈骗,我们核实了些情况,你曾帮他开通爱心筹款,用来给他姥姥治病,现在这笔钱没有到他手上。”
原来是她当街救过的那个老妇人的外孙,林羌可不管:“那应该去问平台。”
她挂了电话,抬头对靳凡说:“可以走了。”
靳凡什么也没问,牵住她出门,下楼,上车,给她系好安全带。
她突然微笑,口吻轻松寻常:“我还以为会在北京待到做手术,看来得回癸县去等了。”
靳凡发动了车:“明天再说。”
他的意思是,就算今天天王老子来了林羌也得先看病。
“那是肯定。”林羌淡淡说。
就这样,林羌拿着上次的检查结果请李擎主任看了看,听了他一些建议,预约了半个月后手术。
靳凡做了检查,完成时天都黑了,门诊医生都下班了,他们也没挂急诊,就在大厅座椅,林羌给他看。
广播还在头顶飘荡着,来往行人仍然匆忙,本来很严肃的看片,在靳凡问林羌怎么样的时候突然好笑。
林羌抬起头,笑着说:“医者不自医,也很少给自己家里人医。”
靳凡没问为什么,他的注意力在她后半句的“家里人”。
“给别人治病我是客观角度,只需要用专业知识认真对待,给自己和家人治病,会受限于自己这些知识。脑子里东西太多就会有所顾虑。”
林羌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看他几个结果,突然碎碎念,像是在给他解释,但声音未免太小:“蓝色就是损坏的心肌,显示还可以。ef值44,没有反应,体重很稳定。之前犯病又憋,又喘,又肿,坐着,坐一宿。”念着突然抬头:“但我跟你说不用老看这个射血分数的值,虽然正常50以下是心功能不全,可还是要看表现。”
“我没有表现。”
“你有在吃药吧?”林羌说:“我看见了,在抽屉里。吃药就是会减轻症状。地高辛先吃着吧不要停。今天晚了,明天回癸县之前,我带你去东直门找杨教授,一位治疗心衰的老专家,我们开点中药。”
林羌整理着检查结果,又说:“还是保持少钠少水运动要适量。你是外伤导致的心脏损坏,没冠心病、大血管病这种原发病,可操性多。”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靳凡从她手里接过袋子,牵住她的手,两人朝外走去。
久病成医,通过靳凡目前的病情,林羌不难知道,他虽不想活,却也没干什么致死的事。
就是他在了解自己的病情后,会不自觉地规避加速死亡的行为。
弗洛伊德提出过一个概念叫生本能,是一种人体对自己受到伤害时本能的保护。
她淡淡一笑,挽住他的胳膊。
靳凡扭头看她在笑,问:“怎么了?”
林羌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谢弗洛伊德。”
靳凡换了话题:“想吃什么?”
“我想下馆子。”
“好。”
雪后起了风,风一吹,树梢上的雪就飘摇到了发梢上。
突然,她问:“等我把你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能不能给我?”
幼稚的问题,靳凡可是会因为被问幼稚的问题骂街的,平和的是他的过去,而过去早过去了。
可他还是陪她幼稚了:“干什么用。”
林羌扭过脸,仰起头来:“我说‘家里人’三个字时你走神了。”
“你看错了。”靳凡不承认。
“我缺个老公。”
靳凡一下失语。
“你不问我干什么用吗,缺个老公,大哥要不要上岗?”
靳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张他有时很难区分真假的脸。
她非常漂亮,尤其这个时候。
他突然伸手,托住她脖子带到面前,吻了。
她确实能装会演,他总是怨,但从没厌倦,也总有瘾。他爱她,他要为她活很久。
林羌带靳凡从专家那里抓了药就回癸县了,直奔北关派出所。
靳凡没说管不管林羌的事,但他往那一坐,范森和刘广杰就都不敢出气了。这个林羌,竟然是他的人。难怪那么横。
谢喜英的外孙程柒还在走廊,被铐在座椅,跟他一起被铐在那边的还有几个醉酒打架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一宿聊了什么,这时的程柒已经改口了。
范森习惯性一有报警就打电话叫来派出所问话,也许不合规矩,但一直是这样,没有人觉得不对,也没有人敢不来。
“靳哥你是……”刘广杰先开了口,不开不行了,范森眼色都要不避人了,这个尴尬的氛围总要打破。
靳凡在看手机,腿上搁着林羌的包:“拎包的。”
正在喝水的范森那一口差点没咽下去,还不如说是来砸场子的。
范森跟刘广杰对视,最后刘广杰对林羌说:“我们到询问室跟程柒沟通?”
改变态度主要源于程柒改口,而且他们确认捐款平台早已打款,是谢喜英子女昧下了,然后对阜定医院提出回家等死了。
说白了就是习惯让他们先给林羌打了电话,结果林羌并无过错。
现在就是要弄清楚,程柒为什么突然反咬林羌。
林羌同意了:“好。”
她起身后把手机也给了靳凡。
靳凡仍坐着,伸手把她几根碎发别到耳后。
范森和刘广杰又一番对视,这一次多了一个长吁一口气的动作。
没什么不妥,只是他们畏惧,所以会感到恐惧。
询问室里,程柒看到林羌就扭过脸。
林羌坐到他对面,却错开一个位置,他喝酒了,一身酒气,她十分厌烦。
范森和一个女警员进门后共同坐在林羌那一侧。
女警员启唇想让她换到对面,接触到范森暗示的眼神,闭了嘴。
程柒似乎很久没睡了,眼睛肿成沙包,胡子也明显的铺满下巴,衣服肩膀落了一层头皮屑,袖口和前襟沾了几滴油。
他和林羌上次见面变化太大,那个腼腆却有是非观念的大学生好像被眼前这个杀死了。
范森和女警常规问话,他都没回答,只好改问林羌,林羌把帮助他和他外婆申请爱心捐款前后一一说明,刚说到一半,程柒突然站起来,指着林羌,边说话边喷出口水:“如果不是你狗拿耗子,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捐款能拿,也根本不会让那住院医给我姥姥拔管子!”
林羌早上接到曹荭来电,原来程柒已经去县医院闹过了,还站在综合楼的楼顶,要跳楼,但还算讲良心,没嚷嚷是医院怎么了他。
他情绪激动,警察问不出话,就先静置了。
林羌跟他一起被撂在了询问室,墙上监控探头的灯一直在闪烁。
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她知道他清楚这件事是他家人一手造成,其实谁都不怨,但价值观碎了,咆哮癫狂了。
程柒吼了半天,哭起来,半副身子趴在桌上,祈求林羌:“你杀了我行不,我自己不敢……”
林羌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他又哭又闹,低下的认知一点也不像是大学生。
但他偏偏就是,尅着手背长出来的瘊子,尅不掉,用牙咬掉,血就这么流出来,滴在桌面,他用手抹,越抹越多,拿了桌上的红头纸,撕了几张来擦,擦着擦着咬着牙发疯:“操操操!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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