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玟去见修聿的时候,套了件羽绒服、牛仔裤和雪地靴,走进餐厅时,羽绒服的帽子还裹在头上,修聿差点没认出她来,直到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脱掉帽子,露出脸。
她没化妆,素面朝天的样子看上去年龄很小,皮肤清透却也显得脆弱,鼻尖冻得通红,有些楚楚可怜,和当初在蒋裔身边时明艳水灵的她判若两人,要说起来,眼里的光没了。
修聿已经等了一会,桌上几样小吃,他看了她一眼,拿过菜单递给她:“最近没好好吃饭吧?想吃什么别跟我客气。”
简玟摆了摆手:“我在家吃过了。”
修聿将菜单扔到旁边,往椅背上一靠:“说吧,什么事?”
简玟垂着脑袋,右手拇指扣着左手食指圆润泛红的指甲盖,低声道:“这些事情本来我应该找他问个清楚的,后来想想,他要真亲口告诉我,那场面应该挺难堪的,我也想给自己留点脸面。
就是想弄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你知道的对不对?”
修聿穿着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半长的栗色头发微微卷曲,细长的手指拿着透明玻璃杯的样子像个冷静的艺术家。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放下玻璃杯在两只手之间缓缓转动着,语调颇为随意:“还能因为什么?男人看上女人无非就是新鲜两个字。老蒋啊,你别看他正正经经的,其实就好你这一口。年轻、不谙世事、好忽悠,满足他的征服欲,保鲜期也短,下一个更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散漫,像是在描述一个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
简玟静默地看着他,澄澈的眸子毫无波澜。她是想问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又不是傻子,就算深情可以伪装,一个人的教养,处世态度,骨子里的品格是难以伪装的,她压根不相信修聿的这套说辞。如若蒋裔是换女人如换衣服的男人,在得到她后,他没必要那么上心。
修聿见她根本不买帐,将水杯往旁边一推,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说道:“你就非要弄清楚?你这不是找虐吗?”
简玟缓缓垂下睫毛看着自己冰凉的指尖。
“人都想死得明白点,总不能走过一遭还糊里糊涂的。”
修聿长长地叹了声:“好吧。”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严肃道:“他结过婚。”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突然在简玟的脑中爆开,让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想过他之前有难以忘怀的前任,但真没料到他结过婚。
在没有与他交往之前,她就问他有发妻吗?
他的回答是“目前未婚”,她便认为他没有结过婚,现在想来“目前”两个字多么耐人寻味啊!
简玟的手指渐渐握紧,指节泛白。
“离了?”
“死了。”
修聿的回答再次让她瞳孔微怔,她抬起视线不确定地望向他,眼里流露出的光已经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慌。
修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想法:“是这样的,你某些方面和他亡妻很像,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亡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填补对她的思念。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简玟有些恍惚,感觉像在听故事,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本来修聿那套情场浪子的剧本已经让她觉得够荒唐的了,现在突然又变成了总裁的替身小娇妻,还有更离谱的吗?
简玟平时不怎么看言情小说,更没想过这么狗血的剧情能在现实生活中上演,还被她有幸抽中了,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甚至让她一时间愣在原位,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简玟压根就不信修聿说的话,未免太荒谬了,可又在这番荒谬绝伦的说辞中察觉到令她细思极恐的真相。
例如蒋裔时常看着她时陌生的眼神;
例如他总是捉摸不定山雨欲来的浓烈情感;
再例如他偶尔对她说的奇怪的话......
如果代入这番说辞,好似就能解释得通了,那些她偶尔觉得恐慌的细节都找到了由来。
修聿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嘴角泛着戏谑的笑,建议道:“你要是真放不下,也可以重新回到他身边,只要你肯讨好卖乖,老蒋说不定心一软还会养着你。”
他不着调的语气仿佛在暗指她不过是蒋裔的一个玩物。
简玟抬起眸,眼底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上次巡展你帮过我,现在这杯水就应该在你头顶了。”
她扫码结账,起身离开。
冬日的风凛冽寒冷,她以为这会是个暖冬呢,原来不过是自己异想天开罢了,即使再顽强的叶子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吹得满街凋零。
简玟忽然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了,她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老旧的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着,好像随时会熄灭。她看见了一个公交站台,原来家门口的5路公交车可以直达这里,只是站台冷清,她孤身一人停下脚步等公交。
好像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辆。
街对面偶尔有行人匆匆路过,私家车从她面前飞驰,每个人都很忙碌的样子,她的目光却越来越模糊,街道变成了慢速的电影,播放那些残缺不全的片段。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就想通了。
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酒店大堂?
为什么总会和她视线相撞?
为什么会请她这个陌生人喝那么昂贵的饮料?
为什么会出现在俱乐部?
为什么会让毫无经验的她陪着他打球?
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广东一次又一次地飞来见她?
原来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美妙的一见钟情,这奇妙的缘分也不过是另一个女人所赐,她只是恰好有了那个女人的影子,是幸运还是可悲呢?
在这之前她还总以为无论怎样,某个瞬间,他对她是动了情的。可修聿的话让她彻彻底底明白这一切的自以为是有多么可笑。
简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终于从云层之上落到了地面,只不过方式很惨烈,几乎摔得粉身碎骨。
从广东回来一直压抑着的心情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在凛冽的寒冬,冰冷的街头,安静的公交站台,她的情绪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濒临崩溃的境地。
踏上飞机回到家中的这么多天里,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却在这个本不应该脆弱的时刻泪如倾盆,最后的那点念想也在真相中彻底摧毁。
她清楚,回不去了。
......
修聿又坐了五分钟,他神情晦暗不明,没了刚才的肆意散漫,眉梢不经意间拧着,最后还是拿起外套找了出去。
看见简玟站在公交站台的身影时,修聿松了口气,5路公交车停在她面前,司机打开前门问她上不上?
简玟低着头没有回答司机的话,反而背过身去,司机又关上门,公交车很快开走了。
她瘦小的身体裹在羽绒服里,帽子遮住脸,修聿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肩膀轻微颤着,他以为她是冻着了,直到他绕到她的面前,拿开她的帽子才赫然看见她满脸泪水,死命咬着弯起的食指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独自抵抗全面坍塌的情绪。
修聿直接捉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的食指拯救出来,可是为时已晚,手指已然血肉模糊,她泪眼朦胧地挣扎,眼里的哀伤戳人心窝子。
修聿恨恨地骂了声:“你......”
只一个“你”字,便不忍心再去责备她分毫。
他就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上了车,塞进副驾驶打开暖气,然后扔给她一包纸巾,对她说:“哭吧,不哭好今天我还就不放你回家了,你往大了哭。”
修聿给她营造了这么一个可以放肆大哭的条件,简玟不痛痛快快哭一场都对不起这封闭的环境。
趁她哭泣的时候,修聿翻出创口贴,扯过她的手指给她包好伤口,然后下车去附近便利店买了几瓶水回来,给她及时补给方便接着哭。
简玟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每当声音小了下来,在修聿觉得她差不多的时候,她又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再次崩溃哭出声。
修聿在旁边静静地坐着,听着她弱小的哭声,好像所有人都在欺负她,看着着实可怜。
他渐渐皱起眉,心脏也跟着她的哭声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抬起手想安慰安慰她,谁知她都哭成这样了敏感性还如此之高,他的手刚悬在半空,简玟突然扭过头挂着眼泪问他:“你想干吗?”
修聿无语地挠挠后脑勺,回道:“抓痒。”
虽然她哭得挺惨的,但依然不妨碍替修聿指路,等车子停在她家小区门口时,简玟擦干所有眼泪,把堆积如山的纸巾全部塞进垃圾袋中,打开车门说了声:“谢谢。”
然后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下了车,甚至连空瓶子也一并带走了,还非常规矩地停在垃圾箱面前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垃圾分类。
修聿瞧着路灯下弯着腰认真投放垃圾的身影,忽然感觉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姑娘啊!
第46章
年三十的前一天滨城下雨了, 简妈很紧张,好几次跑到简玟房间查看她的状况,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胸口闷闷的, 人不太舒服, 吃不下饭, 症状像是发烧,身体却异常冰冷,好在那彻骨钻心的疼痛没有发作, 意识也没有模糊, 能清晰地听见简妈走来走去的声音, 就是人使不上力。
傍晚简妈过来帮她量体温的时候, 她已经可以撑着身体坐起来了, 还念叨着饿。
简妈不禁说道:“看来那个心理医生还是管用啊。”
随后又愁道:“就是现在看病不方便了。不行,还是得定期去找那个医生瞧瞧, 下次我陪你去。”
简玟随口应付道:“再说吧。”
简妈端了碗粥进来递给她,等她再来收碗的时候告诉简玟:“外面下雪了。”
简玟摸索着下床撩开窗帘, 果然有雪花飘落在玻璃上, 转瞬即逝。
她打开窗户想感受下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窗户刚开冷风就钻了进来, 她打了个哆嗦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接着天空飘落的白色小羽毛,多日来惆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很浅的笑意, 就在她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 好似看见远处的树下有个黑色的身影, 她愣了下, 再探身去看, 却又看不清楚了。
简妈走进来见她居然站在窗边吹冷风, 赶忙说道:“哎哟喂,你才好点又想生病了?”
话还没说完,简玟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焦灼地冲出房间,简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大门“砰”的一声,简玟直接夺门而出。
当她跑到那棵树下的时候,枯槁的枝桠纵横交错,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几栋楼之间寂静无声,家家户户开着暖气,窗门紧闭。
简玟长舒一口气,呵出了白色的雾,狂跳的心脏瞬间归于死寂,刚准备转身回家,偶然间低头看见树下的脚印,很浅,印在薄如纸的积雪之上,几乎分辨不出。
她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胸腔里热浪翻滚,脚步不听使唤地朝着小区大门走去,虽然觉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还是在寻找一线生机。
就在她快要走到大门的时候,看见很远的地方亮起红色的车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车的样子,干脆提步奔跑,脚下的拖鞋猛然一滑,她重重摔在地上,冰冷刺骨的温度立马透过薄薄的睡衣袭遍全身,简玟眉头紧锁,忍着疼痛和寒冷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子消失不见。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因为一个无法确定的脚印追了这么远,还摔了一跤,怒气没来由地烧了上来,回去的路上她一瘸一拐,自己跟自己赌气,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干脆拿出手机翻出蒋裔的号码,脑袋一热,发过去两个字。
“混蛋。”
然后删除拉黑一通操作干脆利落。
等她再次回到家的时候,简妈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震惊不已,问她去干吗了?
简玟将脏掉的睡衣脱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像冷风过境,凛若秋霜。
“我出去放了把火,把烂树根烧掉了,以后就不会生虫了。”
简妈再次震惊道:“你大过年的出去放火?你也不怕给人瞧见报警抓你,灭干净没?”
简玟沉思了半晌,回过头来目光空洞:“希望吧......”
......
也许潜意识里简玟从一开始就觉得蒋裔对她的喜欢不太真实,她才会给他那个发夹,初衷是希望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两人能不吵不闹,他只要把发夹还给她,她便不停留,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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