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看懂了燕熙的欣慰,他心反而泛苦,面上也只能跟着笑:“我想,他会亲自来与殿下说的。”
“我认识的人?”燕熙愈发期待了,“那我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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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里的风向在悄然的变化。
先是国子监里连着开了几场雅集,头一场学生们还在盛辩姓氏江山、血脉正统,更有人大胆地说:“乱血统者,乃窃国者!”
此话太过,在场有学生摇头,隐晦地提出不妥。
第二场就有人开始见缝插针地说起太子殿下的功绩,之前群情激愤的学生们听到太子殿下为了西境战场的转机与漠狄右贤王以命相搏时,沉默了。
有国子监带头,民间的学生也纷纷效仿,各种诗会、文会一场接一场。
与此同时,市井上有说书先生把太子殿下的清四姓、建苍龙、卫西境和杀狄啸编成话本来讲。尤其是杀狄啸,说得声情并茂,跌宕起伏,百姓们听得心潮澎湃又忧心如焚。
靖都的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以为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曾经以身犯险,差点要没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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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境正好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来自西境的各行各业,听说了靖都有人为难他们的西境总督,要来为总督大人讨个说法。
于是靖都从这些人的嘴里听到了西境的变化,西境百姓吃上了管饱的粮食,西境把漠狄拦在定侯山外,西境的军户编入了苍龙军,西境的青皮流氓被清理干净。有西境的许多地方,甚至有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风。
西境远在边塞,靖都之前只能细碎地听到一些情况,百姓们只道西境在些许变好,没想到西境是换了天地一般。
而这些,都是因为太子殿下去了那里。
靖都的关注点逐渐转到了太子殿下身上,内阁、执灯者以及那些认准了燕熙的人,不约而同地在扭转时局。
力道被看不见的力量拧在了一起。
移花接木的手法在无声无息地进行,血统之事被淡去。
天玺帝被越来越少的提及,人们开始爱听太子杀狄啸,而不再去听胡氏的艳史秘闻。
百姓们心里有朴实的一杆秤,谁让他们日子好,他们就跟着谁,风已经开始转向了。
复燕派自然是不肯罢休,他们中许多人已经暴露,这些人中不乏曾有人对燕熙示好,却被燕熙拒绝的。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若是没有打赢这一场,接下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两股势力正在拉扯,就在此时,有一个女子披麻戴孝地跪在了午门前。
此女子清丽柔雅,又不失英气;举止有度,且端庄大气。
而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身上竟背了五把凶煞的长刀。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背着杀人利器,出现在威严的午门外。
实在是骇人听闻。
前所的锦衣卫立刻如临大敌地拦住了她。
此女子怒视着这些据说杀人不见血的锦衣卫,冷冷的说:“本郡主岂是你们能拦的?!”
郡主?
大靖哪有郡主,如今除了有个灵儿公主,剩下的郡主都是年纪很大的,燕氏并没有这样年纪的郡主。
前所的千户长见此女气度非凡,不敢怠慢,他猛地想到——不对,大靖确实有这么一位郡主,就在前不久刚有的。
他脸色大变,立刻行礼道:“见过建安郡主,不知郡主所来何事?”
此女子正是汉临嫣。
汉临嫣乃北原宋家二子宋星河的嫡妻,汉阳的幼女,汉临漠的幺妹。
在汉家父子相继离世后,天玺帝追封汉阳为定都王,并加封汉临嫣为建安郡主。
汉临嫣是汉家一门仅剩的孤女了。
没有人敢拦她。
可也没人敢放她带着五把杀气腾腾的大刀进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来了辆红顶马车,马车停下,侍卫和锦衣卫立刻跪倒一片。
“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第129章 重聘求娶
淳于南嫣先下马车, 回身牵了燕灵儿下来。
如今燕灵儿每日都回皇宫料理后宫之事,淳于南嫣管着禁军, 没办法成日陪着她, 但日日仍是接送。
燕灵儿其实可以直接住在宫里,但淳于南嫣不方便住在后宫,而燕灵儿不舍与淳于南嫣分开, 便每日在皇宫和淳于公府间往返。
今日她们在路上瞧见北原王府的马车,一路追着走, 想要打个招呼,不想对方到了宫门口。
论身份, 淳于南嫣和燕灵儿的品级高于汉临嫣,但汉临嫣是宋北溟的二嫂,顺着燕熙和宋北溟的关系,她们得按兄嫂之礼待汉临嫣。
汉临嫣随着宋星河回都后, 燕灵儿与淳于南嫣时常到北原王府走动,三个姑娘私底下感情甚笃, 此时在午门外碰见, 未语先笑。
燕灵儿和淳于南嫣对汉临嫣行礼, 汉临嫣换上笑颜,同时还礼。
三人一齐捂着帕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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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燕灵儿亲热地喊汉临嫣,“这些人不识好歹, 看我教训他们。”
燕灵儿说完, 环视着拔刀侍立的锦衣卫, 杏眼圆瞪, 斥道:“把刀放下, 竟敢对建安郡主如此无礼, 本宫请父王重罚你们!”
锦衣卫千户长一朝碰着大靖身份最贵重的三位女子, 知道自己惹祸了,揩着冷汗,连忙赔罪道:“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郡主娘娘,是小的们落了礼数,小的们自会回去领罚,还望郡主娘娘息怒。”
燕灵儿冷哼一声,扭身挽起汉临嫣的手说:“嫂嫂要进宫吗?我带嫂嫂进去。”
汉临嫣却轻轻把燕灵儿的手拉下来,轻捏了下说:“我不进宫,此事不连累你们,你们有事,便先走罢。”
汉临嫣平时把燕灵儿当亲妹妹那样厚待,从不拒绝她,此次突然地回绝,叫燕灵儿茫然地站在那儿。
淳于南嫣若有所思地望着汉临嫣一身孝衣和那五把刀,轻轻将燕灵儿拉到身边,转身对汉临嫣道:“那我们在旁陪着你。”
汉临嫣蓦然抬头,与淳于南嫣对视。
汉临嫣与淳于南嫣少时曾是闺中密友,两人年纪相仿,同是将门出身,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在靖都的贵女圈里被称为“双嫣”。凡是贵女聚会,只要能请得动其中一位,另一位定然陪伴同行,在少女待嫁的年纪里,“双嫣”形影不离。
时移事易,两人中的一人已为人妇,另一人是钦定的太子妃,一个远嫁边关,一个困在靖都风潮里。
汉临嫣眼波含愁,望着淳于南嫣,露出惭愧之色。
淳于南嫣在她突如其来的注视下微愣片刻,恍然悟了,莞尔笑道:“小嫣,你要做的事,与我的心意相符,不必为难。便是你不来办,待太子殿下回都,我也要自请陛下裁夺的。”
“说到底,是我仓促行动,没有先问过你。阿嫣……”汉临嫣看着淳于南嫣,红了眼眶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淳于南嫣与她保持着两步距离,她与燕灵儿相依而站,没像少年时那样亲密地去安慰对方,叹息道:“你我之间,不谈那些。而且,我确实也正有此意。”
“你们在说什么?”燕灵儿看得云里雾里,拉住了淳于南嫣的袖子问,“我怎么听不懂?”
淳于南嫣偏头来看燕灵儿。
她望着燕灵儿时,眼里缓缓升起光,在燕灵儿澄澈的目光里,突然恨不得全大靖都知道她的心意,她不打算在好友面前遮掩了,轻轻执起燕灵儿的手说:“灵儿很快就会知道了,总之我的公主要记住,南嫣做什么,总是先想着公主,绝计不会让公主难受和为难的。”
燕灵儿与淳于南嫣平素相处就极亲密,此时燕灵儿在汉临嫣面前被牵了手,蓦然红了脸,她垂下眸子,没有抽开手,望着脚尖说:“嗯,灵儿知道的。”
汉临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明白了。
“阿嫣,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汉临嫣放松了神情,“只盼你我皆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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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退朝时,午门外却不见人群散去,散朝的百官和请愿的学生们停在四周,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一名女子。
众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见她穿一身麻布孝衣,纷纷肃穆地噤了声;又敬着她身份,不敢离她太近,驻足在三十步外,远远看着。
汉临嫣跪得笔直,她戴着重孝,开口时蹙额心痛,哀戚道:“臣女汉临嫣今日来求陛下一件事。”
众人看她一身素白的孝衣,想到了月前才辞世的汉阳老将军和汉临漠将军,都面露哀色,屏息听着。
“臣女汉临嫣乃北原王府宋氏长媳,家翁家慈五年前殉国,留下家中三子。如今宋家仅我夫君成家,臣女既为家中长媳,自然要照顾家中孤身的姐弟。”汉临嫣举止大方,毫无赧态,她顿了顿,大约是想起宋老王爷和王妃不在了,湿红了眼眶道,“今日臣女来此,是要为我家中那不长进的幺弟,求陛下赐一门婚。”
“她的家弟……”有官员交头接耳说,“岂不是小王爷?”
“还小王爷呢?要改口了。”旁的官员纠正道,“小王爷如今凭着自个的军功加封为一字亲王,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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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临嫣接着道:“臣女家弟宋北溟,因早失父母,无人料理婚事;又遇重伤身残,蹉跎至今,已二十有一。”
宋北溟长年在靖都为质,京中之人皆知,听到此处,皆是露出惋惜之色。
“宋家无长辈主事,长嫂如母,不敢不管。”汉临嫣昂首望着高高的殿室说,“我家梦泽遇着一知心人,两人情投意合,互许终身。身为长嫂,今日特带来聘礼,求陛下指婚。”
汉临嫣郑重地解下背来的五把军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字排开。
汉临嫣先托起最右侧的一把说:“此刀名为‘扶雨’,乃是臣女夫君牧之的配刀。臣女夫君驻守边关多年,今年于娘子关一役中伤了双手,再拿不动刀,‘扶雨’由此归入家中刀堂。今持 ‘扶雨’来,为聘礼之一,求娶幼弟的知心人,愿二人风雨同舟,携手与共。”
“扶雨!”一侧的官员惊叹地垫脚去瞧,小声说,“这是宋星河的配刀,踏雪军见刀如见人,此时把拿配刀来求亲,交出来的就是宋星河的举家支持。往后那女子娶回家,虽是次媳,也会受长兄长嫂优待。”
有官员小声应和:“说起来宋星河才是宋家长子,长子交出配刀来替幺弟求亲,便是以长兄如父之礼,来主持弟弟的婚事,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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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两把刀,一为震风、一为烈缨,”汉临嫣捧起中间两把刀,沉默许久,泪如雨下,哽咽道,“乃是我家翁家慈之配刀。二老一生戎马,战死在五年前的云湖保卫战中。高堂不在,未得见家中儿女成家,臣女既入宋家,自要承接高堂遗愿。特以翁慈之配刀,许未来弟媳宋家管家之权。愿弟弟和弟媳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震风、烈缨。
这是两把大名鼎鼎的刀,曾让莽戎闻风丧胆。
听此刀名,便似听到北原的厮杀声。
在场之人想到宋青和苏红缨的壮烈殒身,皆是悲怆落泪。
有学生忍不住抹泪道:“北原老王爷、老王妃当年死的惨烈,尸骨不全地运回来的,山河动容。宋家为守北原,家破人亡,于国有大功。如今宋家长媳拿着老王爷和老王妃的配刀来求亲,就是以宋家一门忠烈为证,视新儿媳为自家人。这诚意,十足了。”
“而且管家之权都许诺交出去了。”有学生小声说,“她是长媳,是郡主,又是晧命的二品侯爵夫人,做宋家的当家媳妇,分量足够。竟是要把主母之位主动让给宋北溟的妻子。高义啊!”
“你忘记了?宋北溟如今是亲王!”旁边的学生提醒,“宋北溟虽是次子,却继承了北原王位,又凭自已建功追封了安王,以他的地位分量,妻凭夫贵,他的妻子就是一品王妃。他们成家之后大可分家出去,自立王府,这样也免了家中位份争议;若不分家,就得按着长幼之序,你想想,建安郡主以什么去压制一个王妃?我瞧着还是建安郡主通情达理,现在许诺交出管家权,落个好名声,也省了日后家中摩擦,不伤着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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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幽篁、冷锋。”汉临嫣托起最后两把刀,伏地许久,已泣不成声,“乃是我父我兄之配刀。我父兄月前相继殉国,他们曾留信于我,要我势必促成梦泽亲事。梦泽的知心人,乃我父兄之徒,我父兄以师父之命,许以配刀,经我之手,为梦泽加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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