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骁目光直视着她,浅浅一笑,说嗯。
“下个月月底。”
金橘倏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好半天,终于再抬眼讲:“那,提前祝你订婚快乐。”
除此以外,她再没法给贺骁什么。
贺骁没说话,看着她,良久,走近了一点,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谢了。”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往外挑了一眼,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哥还在医院外面等我,先走了。”
说完不给金橘任何讲话的机会,转身便走,全程连个椅子都没坐。
金橘愣神,反应过来叫他的名字,贺骁已经走到了门口,可没回头,金橘只能注视着他的背影。
“谢谢你,”她说,“一直以来都是。”
搜肠刮肚的,必须要说的一句话。
冗长的安静过后,贺骁背着身,说好,声音清朗。
“我收下了。”然后挥挥手,走了。
医院门口,贺廷言坐在车里,看着贺骁眼底红成一片上了车,给了司机一个眼神,车子开上了马路。
“就见这短短几分钟吗?”
贺骁头撇向车窗外,沉默,最后说:“已经足够了,早就来不及了。”
车外的天空灰扑扑的,十月下旬,冬天要来了,候鸟都在往温暖的南方飞了,太晚,就会赶不上过冬的,就像他与梁世京。
从一开始,金橘的那颗心就是梁世京的,他做什么努力,都早就来不及了。
无望的喜欢,就像是那蒸发的海水,变成云了又怎样,总有一天还是要重新落回海里的。
第三日,金橘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收到了陆远潮的电话,让她去趟警局做一下笔录。
她刚到,就遇见了坐在大厅的金淑霞,时隔几个月,两眼相望,竟有种数年的错觉。
金淑霞似是比之前又苍老了一些,但衣衫整洁,像以前的那些年一样,金橘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是第二次了。”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绑架了两次。”
她说得平静,金淑霞的眼泪,蓦地就顺着衰老的皮肤流下来,金橘凝视着她,伸手帮她擦。
“所以,如果你是来替他求情的,那就早点死心,因为我恨不得他把牢底坐穿。”
说罢,金橘收回手,跟着警察走了进去。
等再出来,外面的天已经落了黑,快到冬天的季节,一天比一天黑得早。
金淑霞还没有走,就坐在大厅,像是在等金橘,见金橘出来,跟着她一起走出了警局。
“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想着帮陈胜年求情吗?”
她毫不留情面,心里不起一丝涟漪,回头停住脚步,昏黄的街灯下,金淑霞头发里的银丝,却刺痛了金橘的眼睛。
她把眼睛移开,听见面前的人说:“对不起啊小橘。”
“妈妈这些年,一直都对不起你。”
只这一句,金橘心里的铜墙铁壁,轰然就倒塌个粉碎,眼泪也像是无法关闭阀门似的难以抑制,可是这句话,它来得,真的好迟啊。
她扭过脸,望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哽咽地问出自己这么久以来,都无法释怀的问题。
她说:“那为什么,我和陈胜年,你不愿意选我?”
“为什么,你明明觉得自己对不起我,还是依旧要抛弃我?”
“妈,我真的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这个答案……你是第一次做母亲,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你的小孩啊,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不愿意爱我……”
金橘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哭腔浓重,话话将金淑霞的心捅成窟窿,可是她心里无比得清楚,罪魁祸首是自己,她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她无从辩解,无法辩解,所以她只能一遍遍道歉:“是妈妈的错。”
“妈妈那个时候,怕自己会有天被你父亲逼急,亲手杀了他,妈妈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赶你走……”
她陪着金橘流眼泪,路灯下,两个人相看,都泪眼滂沱,金淑霞去拉金橘的手。
“你父亲咎由自取,这是他迟早要有的报应,妈妈并不想为他求情,只希望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但妈妈也一样做错了事,所以你恨我,埋怨我,妈妈都接受。”
“但是,妈妈没有不爱你。”
“小橘,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妈妈觉得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金橘抽着鼻子,没想到自己要到的是这个回答,红着眼睛,难以置信,金淑霞掏出纸巾帮她擦,说:“我知道,妈妈现在说这些,可能你会不太相信,没关系,毕竟妈妈说难听的话说太多了。”
“不过,妈妈爱你,绝对不是在骗你。”
她把金橘的碎发掖到耳后,“今天你做得很对,你父亲,他该如此。”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妈妈就是来看看你,之后等你父亲开庭,我再来。”
她说完这些,拦了路边的一辆等待的出租车,坐了进去,离开得不带留恋。
金橘的眼泪被风干在脸上,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觉得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那个把她赶出家,断绝关系的母亲,居然说了爱她。
金橘恍恍惚惚,再等她回到了医院,刚上去,就见原凑走出来,看见她回来,笑容满面,招手:“你总算回来了,京爷醒了,他问你好几遍……”
后面还说了什么,金橘已经听不见了,她满心都是那句醒了,跑起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那条走廊那么长。
病房里,男人氧气罩已经摘下,正在和床脚的林周津说什么,见她急匆匆跑来,却站在门口不进来,朝她伸手,扬着嘴角笑:
“愣在那儿做什么?”
“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梁世京靠坐在床头, 有些憔悴,但看上去精神还可以,金橘看他对着自己笑, 手伸在半空, 明明才过去几天而已,却恍如隔世, 瞬刻,撇撇嘴,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
太着急了, 可能是被撞到了伤口, 接住人的时候,梁世京闷哼了一声, 林周津站在床脚眉头一皱:“你轻点!撞到我哥伤口了!”
说着就要来拉人, 梁世京抬起眼皮冷了他一眼,林周津只好讪讪地又把手收了回去。
金橘赶紧爬起来,要撩他的衣服查看,被梁世京按住手安慰:“没事, 别听他瞎说。”
他看着怀里的女生,就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 怎么感觉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瘦了。”他说, 指腹在金橘的脸颊抚摸。
金橘在男人胸前仰着脸, 心里铺天盖地, 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又抱着人, 把脸埋回去。
梁世京单手搂着她, 看她这样, 视线给向房间里多余的林周津。
“我刚刚说的话, 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不管怎么样,你电影学院的毕业证必须得给我混回来。”
“你哥我当年休学半年都没挂过科,你倒好,直接给我拎了个退学警告回来,你这样以后怎么接手恩南?”
他语气些许不悦,林周津不敢狡辩,乖乖说哦,又道:“恩南是你的,干嘛给我?”
金橘在梁世京怀里呼吸一顿,听见梁世京没接这话,林周津自己拉长着声音,说:“好——我知道了,哥你别生气了……”
梁世京这才继续开口:“还有事吗?”
“没了。”林周津摇头。
“那出去吧,顺便把门带上。”
林周津看他哥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全程视线都是放在金橘身上,内心腹诽,面无表情走出了病房。
原凑瞧他出来,表情不好看,打趣他:“呦,大少爷怎么出来了?”
林周津啧了声:“被我哥赶出来了呗。”
他咂咂嘴:“感觉金橘一进去,我站那儿就特多余……”
原凑耸着肩膀笑个不停:“难得你小子今天这么有眼力见……”
林周津:“……”
“受不了了,我要走了,我经纪人还在下面等我呢……”他说着戴上墨镜和口罩。
原凑跟过去跟他勾肩搭背:“走走,哥送你,顺便见见你的美女经纪人……我跟你说,你哥要是结婚,我的份子钱必须得给我免了……”
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渐远,病房里,梁世京低头看趴在自己怀里的人,忍俊不禁,逗她:“我醒了不开心吗?”
“当然不是。”金橘终于抬头。
她漂亮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梁世京一只手揽她的腰,把人往自己的身上捞了一把,挑着眉笑:
“那怎么从进门就一直不看我?”
他语气故意戏谑,金橘感觉自己现在在他面前,变得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总动不动哭,想跟他倾诉委屈,还想和他更亲密无间,这会儿已经在人怀里了,还是觉得不够。
她努努嘴,抬手圈住梁世京的脖子,和男人贴得更紧,说不是的。
“只是心里有点乱,觉得开心,又觉得难过,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小声地说,一点点解释,跟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梁世京罕见见她这样,心脏被揉捏得不成样子,侧头亲亲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金橘觉得梁世京太聪明了,聪明的让自己难过,她鼻头一酸,埋着脸说嗯,声音含含糊糊的讲:
“我遇见我妈妈了……”
“然后呢?”梁世京蹭蹭她的头发。
“然后……她竟然跟我说她爱我,还说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她最正确的事情,也没有替陈胜年求情……”
“我还以为她又会像以前那样……”
“嗯,这是好事,”梁世京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拍,“你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金橘的脑袋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