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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乾隆醒来,想起昨晚发生的意外,仍难免心有余悸,得知是永琪将他背出来的,立刻便要去探视永琪,那拉氏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五阿哥服了药已经躺下,何况有愉妃在,万岁爷无须忧心。”
郁宛也道:“臣妾待会儿就去愉妃姐姐处,万岁爷有什么话让妾转达便是。”
乾隆点头,忙里偷闲还是多关怀了她一句,“听说武陵春色也走了水,爱妃可有不测?”
郁宛道:“臣妾在庆妃娘娘处歇息呢,侥幸逃过一劫。”
很好地避开了她没能及时护驾的问题,毕竟水木明瑟离得远么。
那拉氏道:“可是慎嫔遇难,万岁爷打算如何安置?”
乾隆本就对拜尔葛斯氏兴趣泛泛,死了也没激起他半分同情,只道:“就以嫔位礼下葬罢。”
倒是达瓦达仕部那头该好好安抚,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些。
乾隆细问了昨夜救火的情状,得知几位王公做派,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的兄弟竟没一个把他放心上的!
亏得永琪懂事,否则他一世英名难道会断送在这里?
陈进忠又来禀报,“四阿哥求见。”
乾隆冷冷道:“不见。”
他素知永珹心眼多,却不曾想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于水火——偏偏就是这么巧,昨夜永珹去了畅春园里看望太后,他若在场,是会像永琪那般冒死护驾,还是眼睁睁看自己被烧死?
就连起火的事乾隆都有些怀疑,那回秋狝途中遇熊还历历在目,这些人是真觉得他老了,迫不及待要将他从龙椅上扯下来?
可巧那拉氏派去搜检的宫人回来禀报,说是在慎嫔的住处发现许多值钱物事,问要如何处理。
那拉氏诧道:“她哪来许多私蓄?”
一个不得宠的嫔位,娘家又远在千里,如何搜罗这些奇珍?光那块巴掌大的美玉就不下千金。
乾隆目光微动,想起年初郁宛跟他说过的话,四阿哥到处送礼,莫非连慎嫔也在他拉拢之中?那么昨夜的事……
郁宛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疑心病犯了,其实郁宛倒不觉得四阿哥有这份胆量,遗诏都还没立呢,烧死皇帝对他有何好处?至于拉拢慎嫔及其身后的达瓦达仕部,许是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想着将来兴许能派上用场,只不曾想慎嫔这么快就自取灭亡了。
九州清晏跟武陵春色的走水应该是两件事,只不过一件是意外,另一件则是人为。可谁叫碰巧发生在同一天?也难怪乾隆爷会想歪。
但郁宛毕竟不是皇帝肚里的蛔虫,她也不能拍胸脯保证四阿哥肯定没干,只能让乾隆爷自个儿慢慢领悟罢——其实也不重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四阿哥的前程如何,无非取决于他老子的心情罢了。
郁宛惦记着小男神的伤,正要告退,哪知磕着门槛没站稳,弯腰时怀中扑通掉出一本东西来。
李玉早已知趣地呈上去,如今正是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豫妃娘娘保不齐也有可疑呢。
乾隆定定地看她片刻,显然在盘算爱妃是忠是奸,及至翻开看了两眼,才黑着脸叫李玉还她,“出去罢!”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关键时刻竟是小煌文救了她的命。
她以后再也不说庆妃坏话了。
只可惜叫乾隆爷这位钢铁直男伤了眼睛,真是罪过。
第159章
兆祥所内, 愉妃正在指挥宫人们给五阿哥换药,永琪只穿着中衣,慌得连忙往床上躲, 又扯了床薄被盖上。
可惜还是迟了,已被郁宛瞧见半面春光——其实也没什么啦, 男人家袒胸露背又不吃亏, 顶多再加上两截小腿而已。
令她诧异的是五阿哥居然没一点腿毛,胸毛当然更不会有, 白白净净跟大理石般, 应该是遗传了他额娘的好基因。
郁宛虽然偏好孔武有力的儿郎, 可体毛多终究是个麻烦事,因这般, 她对草原上的汉子都敬谢不敏。
五阿哥显然被她盯得有些害羞,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郁宛丝毫未觉, 还自顾自地对愉妃道:“我能看看阿哥伤势么?”
愉妃倒是很了解儿子脾性,“已经请太医瞧过了,说是无碍,只足踝处有些挫伤。”
又叹息道:“总是我糊涂,往常教导他凡事以他皇阿玛为先,偏偏这种事也……”
早知道就该让永琪放机灵些,幸而这回安然无恙,倘有个万一她可怎么活?皇帝的命虽宝贵, 在愉妃看来还是儿子更重要。
言毕才发觉此话不甚妥当, 讪讪地对郁宛一笑。
郁宛倒是很能理解这妇人心情, “不怪阿哥, 谁叫您将他教得太好?”
愉妃方才心安, 知道郁宛不会往御前嚼舌根,又嗔着儿子,“下回看你还敢不敢逞能?那样大的火势,都不跟额娘商量就自个儿跑进去,你哪怕多叫几个人呢!”
情绪上头,竟抓起墙角笤帚,狠狠往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五阿哥只能哀嚎,可怜困在被中,想逃都逃不了。
还是郁宛上前解劝,“阿哥也成年了,好歹别当着外人打他,叫他面子下不来。”
永琪:……私下就可以随便打么?
好在愉妃放下了笤帚,气咻咻地又叫人上药,其实她看得很准,很小心地避开皮肉细嫩部位,力道也不太重——到底以警示作用为先,她是真被吓着了,哪怕被皇帝责罚几句也没什么,实在犯不着为护驾以身犯险,上回那熊罴的事还不够骇人的?
郁宛道:“如今也算皆大欢喜了不是?姐姐也宽心些吧,倒是和亲王果亲王昨晚护驾来迟,怕是获罪不轻,还有四阿哥碰巧去了畅春园,怕是万岁爷心里也有点疙瘩。”
愉妃便不言语,各人自扫门前雪,她不会因儿子比别人强就暗暗得意,可也犯不着为这种事去发扬博爱精神。
五阿哥却是个愣头青,“皇阿玛迁怒四哥和两位皇叔么?那我得帮他们说说情。”
愉妃没好气道:“你就老实躺着养伤吧,还嫌不够添乱的。”
郁宛亦道:“万岁爷乃明辨是非之人,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的,何况这回本就是五阿哥最得声望,若你去求情,岂不是打人家的耳光么?人家未必乐意。”
永琪这才打消念头,决定当个宅家的好宝宝。
郁宛又道:“姐姐这里人手可还充足?或者我拨几个过来。”
愉妃道:“已经送信给福晋,有她照料,我也能清闲许多。”
永琪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没好意思做声。
郁宛察言观色,“不如把胡格格也请来罢,西林觉罗氏毕竟为大族,许多事未必能亲力亲为,多个人也妥帖些。”
永琪向她投来感激的一瞥,这回态度就十分真诚了。
郁宛心下默叹,她磕过的cp是注定成不了了,但只要这个人能幸福,也不枉年少时付出的热血罢。
临行前又嘱咐了一番愉妃要千万留意五阿哥的腿伤,这才回天地一家春复命去。
乾隆也吃了颗定心丸,可见上苍还是眷顾爱新觉罗一支的,没让忠贞之士无辜受屈,至于那些个心怀叵测之辈,乾隆爷自不会让他们过得太舒服。
之后又亲自去了一趟兆祥所,送了许多鹿茸党参之类的补品,还絮絮叨叨跟永琪唠了半天家常——怕是乾隆爷一辈子的慈父心肠都在这儿了。
永琪亦是感动非常,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父子两人俱是眼泪汪汪的。
至于乾隆这个小心眼的有没有记恨兄弟,却是谁也说不明白,反正没多久乾隆爷就削了果亲王的爵位,降为贝勒,罢免所有官职,并勒令其交罚银一万两——圣旨上列出的罪名当然没有护驾来迟这条,反正弘曕贝勒其他罪名已经罄竹难书。
而和亲王弘昼也同样倒霉,不过他的处罚倒是轻些,只掳走了三年俸禄,罪名就十分好笑了,说是“跪坐无状”——起因是他跟弘曕有一次到皇太后宫中请安,正好坐在了皇帝平时盘膝的位置,这叫和亲王觉得十分冤枉,谁知道那位子是皇兄专属?又不是跟野犬似的撒泡尿就圈定地盘了。
当然他是不敢在人前诉苦的,反而十分乐观地对裕贵太妃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瞧着吧,儿子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败家子!裕贵太妃真想抽他。
至于四阿哥,皇帝对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依旧照用不误,只因最近对五阿哥格外亲厚,反衬得四阿哥这头冷冷清清。
四阿哥难免不是滋味,而当他得知那夜慎嫔曾在武陵春色内纵火,事后又被人搜出些东西,四阿哥脸色更难看几分。
“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起?”
谙达道:“万岁爷的意思是不愿声张,也不想主子被人误会罢。”
四阿哥冷笑,真为他好就该彻查此事还他清白,这样藏着掖着,生怕他不被疑心么?
不,皇阿玛就是最疑心的那个。他是贿赂了慎嫔,也想示好达瓦达仕部,可还不是为了今后基业着想?何况他贿赂的也不止慎嫔一个,皇阿玛就因为这么一点牵强的证据以为他是罪魁,他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谙达面上愤愤:“都怪贱人糊涂,好好地还连累主子您!”
四阿哥也没想到他苦心布置多年的计划会毁在妻妾争宠这种小事上,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拉拢颖妃!
谙达惶然道:“主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四阿哥也不知道,可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按兵不动,以图时间会慢慢淡忘皇阿玛的怀疑——他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皇阿玛还有些慈父心肠。
乾隆自是不会将四阿哥叫来御前对质的,不管永珹是否跟九州清晏走水案有关,在他心里这个儿子已经出局了。
何况疑心也不是从今天才起,早在更早的时候,他已开始暗自审判,如今不过是判决书下达了而已。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爽下来,因着多事之秋,乾隆也没了外出行猎的兴致,只嘱咐好好操办今年的中元节礼,此外,还着意下令要多送一份祭品到裕陵的纯惠皇贵妃地宫去。
众人并未觉得如何,纯惠皇贵妃的棺椁是去年十一月葬入园寝的,今年还是头一遭过中元,办得隆重些也属正常。
四阿哥却心里有鬼,当初那事虽是皇贵妃帮他认下,可谁知皇贵妃死前是否说了什么?听说皇阿玛还去过景仁宫。
倘若皇阿玛早知他是布局中人,却按兵不动,只跟看跳梁小丑似地看他做戏……一想到此,四阿哥便觉胃里都翻江倒海起来。
他宁愿皇阿玛一剑杀了他,也不愿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日复一日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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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四阿哥生病了?”郁宛从婉嫔口中得知这消息时,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但其实她也没那么惊讶,反而有种冥冥之中注定如此的感觉,看来最迟年末,四阿哥就会被过继出去了——他不一定猜得到皇帝会采取何种手段,但要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可怕的?
婉嫔点头,“说是时气不大好,从上个月便咳嗽不断,请了几名太医都不见效,我叫人送了些川贝琵琶饮过去。”
咳嗽的病最难好痊,便是这药也只治标不治本。
婉嫔想着不如把永璇永瑆送去府上看看兄长,又怕过了病气,还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因拿不定主意,才来同郁宛商量。
郁宛却是拿人的手短,她不知四阿哥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可毕竟收了人家东西,太过冷漠也不好。
便点点头,“姐姐说的是,到底是亲兄弟,或许得永璇永瑆宽慰,四阿哥的病会好得快些。”
若真如她料想的那般,兄弟仨也没几次面好见了。
郁宛道:“但姐姐就不必跟去了,若实在挂念,多派几个乳母也是一样。”
皇帝正是疑心四阿哥与慎嫔勾连才大发雷霆,这种关口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她可不想婉嫔重蹈覆辙。
婉嫔对她倒是挺信赖的,许是想着郁宛常在御前行走,多少能打听些风吹草动,因又说道:“忻嫔的脸伤仿佛愈又恶化了,你看万岁爷是怎么个意思?”
距离失火案已过去快三个月,而忻嫔被烧毁的容貌依旧未能好,只怪她那日站的位置太不凑巧,屋檐上一个鎏金兽头掉落下来,无巧不巧砸在她脸上,烫去一大片皮肉,事后虽得太医院合力诊治,但赤日炎炎伤口本就容易溃烂,虽上了药,新生的肌肤也难慢慢长出来,加之忻嫔这人心浮气躁,总忍不住上手抠挠,结果疮痂褪去后红白交错,还有一道道肿胀凸起,吓煞个人。
听说忻嫔照完镜子当天就晕了过去,之后几日更是水米不进,神情呆滞,众人都觉着有些疯迷迹象,这也难怪,她这张脸等于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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