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世亨这个老小子,求得皇后为他说情,自个儿还在信里诉苦,什么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孙儿,合着他全家没他就要塌了一样。
玄烨失笑,同时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连赫世亨都不愿意接受江宁织造的位置,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他叹了口气,让魏珠重新找出李煦上奏的折子。
李煦在折子上请求皇上恩准曹寅之子曹颙承袭曹寅的江宁织造以及两淮巡盐御史的职位。
曹颙担任过御前三等侍卫,玄烨对他有印象,以往觉得曹寅此子能力平平,不足以担当重任,但现在不得不用他了。
他批准了李煦的折子,又另外展开纸张给李煦写信。
曹、李实乃一家,曹颙能力不足,只能托李煦多多看顾他,尽快弥补亏空。
这时,魏珠进来禀告道:“皇上,德妃娘娘在外求见。”
玄烨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德妃端着一碗参茶走进来,笑道:“皇上,晚上天凉,您喝了参茶早点歇着吧。”
她欲要上前将茶亲手奉给玄烨,玄烨道:“交给魏珠即可。”
德妃脸上的笑容一丝儿不变,她含笑着将参茶递给了魏珠。
另一边在伏案批阅折子的皇帝早已放下毛笔,将折子合上,见德妃仍然没有离开,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朕这里有人伺候,不必挂心。”
德妃道:“昨日发生的事,您当时将那名宫女交由妾派人看管,那宫女寻死觅活说自己是冤屈的,嘴里说了很多大不敬的话,妾主要是担心继续让她胡言乱语下去,会败坏……名声。”
皇帝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半响他吩咐道:“魏珠,你将这名宫女处置了吧。”
轻轻的两个字“处置”,德妃已然知道这个宫女的命是留不住了。
她墩身行礼,从御帐里慢慢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
十四阿哥在里头等她,笑道:“额娘,我还以为今日您会留在皇阿玛那里呢。”
德妃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皇阿玛那里现在是不留任何嫔妃的。”
十四阿哥并没有多想,而是问道:“皇阿玛预备如何处置那个宫女?”
德妃道:“处死。”
十四阿哥有些失望,“这就没了啊。”
行宫里的宫女实际上都算是皇阿玛的女人,若无皇阿玛的亲自赐与,任何人不得染指,那位太子却偏偏犯了这个忌讳,借酒壮胆与行宫的宫女欢好,被人逮了一个正着。十四阿哥还以为这次太子要彻底玩完了呢。
第218章
“欲速则不达呀,十四。”德妃忍不住劝这个儿子。
十四阿哥道:“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不然还得等多久!”
托合齐会饮案摆明与太子有关,皇上也因此厌弃太子,自去年三月起就将太子幽禁在毓庆宫,派人严密看守,可是后来皇上竟再无动静,十四阿哥怎能不急!
他最担心的是皇阿玛对太子心软,关着关着突然又放了太子,就像谁也没有想到皇阿玛在废除太子后又复立他。
德妃只觉得这个儿子年轻气盛,极沉不住气,犯了成事之大忌,她语重心长道:“你着急的时候,想想大阿哥是什么下场,否则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贝子,其他的就不要再肖想了!”
十四阿哥知道额娘对他失望了,连声道歉,“额娘,是儿子性急了。儿子就是担心,若是太子依旧是太子,我们这些个得罪过他的兄弟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德妃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人比你更担心这件事。”
谁得罪太子最狠,反正不是太子的兄弟们,连在皇父面前“请诛”太子的大阿哥都算不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才是得罪太子最狠的人。
十四担心太子秋后算账,皇上更加要担心太子的报复,太子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绝不会让太子继位。
德妃正色道:“额娘看管着那个宫女,所以这次可以在皇上面前探探话,但胤祯,你要记住这事可一不可再。”
十四阿哥吁气,“儿子知道了。”
他犹豫再三,又问道:“额娘,您真的不知道皇阿玛属意谁吗?”
德妃道:“额娘不知。”
“那……皇后呢?”
德妃这么回答他,“或许知道吧。”
十四阿哥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后还是佟妃,额娘与她的关系很亲密,他似乎天天都能见到皇后。
皇后养了两只猫,虽然它们现在已经过世了,但十四阿哥还记得它们的名字,一只叫做圆滚滚,一只叫做胖虎,皇后带着他与两只猫玩儿,他调皮去揪猫尾巴时,皇后就学他的样子揪他后脑勺的小辫子,额娘在一边笑着看他们……
十四阿哥试探道:“额娘,你别与皇后生分了,说不定可以从皇后那里——”
德妃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胤祯,你是没脑子吗!皇后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佟妃,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她为什么能当皇后,不是额娘同她生分,是她同额娘生分,这样的蠢话你以后不许再说。”
十四阿哥讪讪道:“我知道了。”
德妃心累,再一次告诫这个儿子,“像大阿哥那样明刀明枪没有好处。只看太子的处境你就该知道,所谓储君的废与立,凭得只是皇上的一句话。你同八阿哥、九阿哥再好,表面上也别走那么近。”
十四阿哥被德妃训了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道:“儿子知道了。”
德妃叹气,“胤祯啊,你要记住,就算你再想要什么东西,装也装出不想要的样子,如此才能让人放松警惕,你才有机会得到它。你若是表现得太急切了,人人都知道你的意图,那么人人都该把你当贼一样防备了。”
十四阿哥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儿子知道了”这五个字了。
德妃摆摆手,让他走了。
宫女服侍她洗漱后,德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今日说得话太多了,胤祯这么年轻,他能真正听进去吗,德妃辗转反侧,心绪难安,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她前去伴驾,主动提到十四阿哥,“昨晚上来看我,突发奇想要去独自猎狐狸,说是给我做氅衣,我让他消停些吧,就是要去也不能逞勇一个人去呀,他还生气了!”
玄烨笑道:“老十四也是一片孝心。”
“论孝顺,他没什么好说的,每回我生病,他恨不得不吃饭不喝水,一天十二个时辰陪着我,可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些。您知道的他从小胆子就大,”德妃比了一个手势,“小时候才那么高一点点的小孩子非要骑大马拉大弓,任凭我说干了喉咙,他也不听,有时候乖的让人心疼,可有时候又实在让人头疼,也只有您这个做皇阿玛的才能管得住他。”
德妃絮叨般地说起家常话,玄烨觉得很亲切,“老十四年轻人嘛,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臂力很不错,拉起十一力的弓箭很轻松,别说一只狐狸,就是老虎也能射杀!”
德妃笑道:“就该让他听听您的话,不然他还嫌不知足呢,整天想着拉十五力的弓!”
玄烨道:“十五力的弓箭只可偶尔用一用,臂力不够,勉强用的话反而会伤了身子。”
德妃故作无奈,“妾说他总不听呀,毕竟妾这个做额娘的没拉过弓箭,老十四这个儿子还得是您这个皇阿玛来管,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他皇阿玛一个人!”
玄烨失笑,“行,朕改日一定好好说说他。”
刚才与德妃的一番谈话,玄烨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儿子——十三阿哥。
胤祥别的方面不说,但论骑射的本事在诸多阿哥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当年也曾试拉过十五力的弓箭,竟然还真让他拉开了……
“胤祥的骑射不错,有一回朕带着他去射猎,有猛虎上前,胤祥不惧危险,率先引弓,最终亲手将老虎射杀!对了,胤祥近来可好?”
皇帝的话题转换之快,德妃反应更快,她笑道:“十三阿哥近来极少进宫给妾请安,故而他的近况妾不太清楚,是妾疏忽了。”
玄烨当即沉下脸,“与你无关,你抚养胤祥一场,他就该侍奉你如生母,请安之事怎么可以疏忽?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德妃低头不语。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年纪相近,以往有十三在,显不出十四来;皇上厌弃十三,这是十四出头的机会。
九月下旬,乐盈接到玄烨的书信,信上说他大概九月底回京城。
皇帝现在每年待在畅春园的时间已经远远多过紫禁城,他从塞外回京,直接去了畅春园。
玄烨的身边不能离太子,他在紫禁城,太子就关在紫禁城,他住畅春园,太子自然得关在畅春园。
这回的太子并不是无声无息的任由皇父关押,他状若癫狂,像疯了一样用自己的头去撞墙壁,看守的人慌忙把这事禀告给了皇上。
玄烨沉吟不语,魏珠小心翼翼建议道:“奴才去请给御医给太子瞧一瞧?”
“不必了,朕亲自去看他。”玄烨沉声说。
太子散发披在脑后,见皇上过来,心中一喜,正待说话,忽然见到皇上身后乌压压的一群持刀侍卫,他觉得很没意思,嘲弄道:“儿子如今手无寸铁,也会令皇阿玛害怕吗?”
玄烨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太子道:“我疯了,神志不清,本来有话同您说,现在见到您又无话可说。”
玄烨对这个儿子已是失望至极,转身就走,就听着太子在身后道:“求皇阿玛赐儿子一死吧。”
玄烨的脚步顿了一顿,尔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当日下午,皇帝召见皇子以及王公大臣,以太子“疯疾未除,不可托付祖宗基业”为由,第二次正式将太子废除。
事不过三,太子已无威信,再无起复的可能了。
乐盈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皇权相争,父子犹如世仇,玄烨待太子心狠,反过来若是太子得势,估计同样不会给这个老爹好颜色。
一废太子时,老康昼夜难安,大病一场,这次乐盈很担心他的身子,可别气出个好歹来啊。
谁知李金忠却道:“皇上现在无逸斋宴请王公大臣呢。”
乐盈怀疑自己听错了,“开大宴,喝大酒?”
李金忠点头,“确实如此。”
这到底是谁疯了啊,老康开大宴干啥,庆祝废太子?
太子可是他的亲亲宝贝儿子啊,就算他对太子失望,可前期投入那么多,感情依然还在啊,他莫不是伤心得疯了,乐盈深感情况不妙。
亥时初,魏珠前来珠蕊院请皇后去清溪书屋。
乐盈吓了一大跳,“皇上怎么了?”
魏珠笑道:“皇上今日心情甚好,请您过去一趟。”
二废太子相当于玄烨与这个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彻底决裂,再无和好的可能了,正常人都不会“心情甚好”,当然不能把皇帝与普通人相提并论。
乐盈将信将疑地来到了清溪书屋。
果然如魏珠所料,这位皇帝心情不错,居然在弹古琴。
难得呀,她这是第一次听他弹琴,叮叮咚咚的曲子挺好听的,乐盈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听完一曲。
一曲弹完,乐盈很给面子拍手,“真好听!”
玄烨似乎心情真的很好,“你还想听什么,朕弹给你听。”
乐盈想了想,“《阳关三叠》?”
玄烨道:“失传啦。”
他自顾自弹起来,乐盈凝神听有种梵音的感觉。
玄烨感叹道:“朕以往觉得佛于治国修身全无用处,可近来却有了新的感触,多读佛经,确实可以使人静心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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