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放下手中的簪,她对屋中侍婢道:“都出去。”
众人鱼贯而出,包括皇后娘娘带来的人,屋中最后只剩她们母女二人。
张安眠走过来扶住王承柔,把她往坐塌上带,边走边说:“母后看儿臣头上这枝如何,我很喜欢。”
王承柔坐下后,问她:“那个人你喜欢吗?”
张安眠:“这重要吗?”
她的女儿歪着头,脸上的稚嫩未消,说着与这份少女气不符的话语。王承柔知道她是个早熟的孩子,她不该拿自己的少女时期与她相提并论,但,她希望她姻缘美满,而不是拿来做政,。治工具。
这些心思本是王承柔想说与张安眠的,但她就像在李肃殿前醒悟过来一般,此刻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女儿长大了,她与自己不同,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哪怕她是她的母亲也强迫不得。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上一世她要死要活地嫁给李肃,不也是没听父母的意见吗,她又比眠眠高明到哪里去。
“好看,我的眠眠戴什么都好看。”王承柔说着抚上了张安眠头上的那支簪。
此话一出,张安眠一楞,她那一副时刻准备着的样子,泄了气般地塌了下去,人不由得柔软起来。
王承柔还在说:“喜服呢?送来了吗?”
“送来了,母后要看吗?”那张总是做出超越年龄表情的面庞,此刻有了光,难得看到她的这丝小兴奋。
终究是待嫁的少女,怎会没有期待,王承柔想着,既然后面的事她们谁也说不准,不如享受当下这一刻美好的憧憬。
母女二看了喜服,除了囍簪,还把其它的佩饰都挑选了出来。
阮雯在外面听着,心中感叹,公主虽然没说,但她是渴望皇后娘娘能与她一起忙活出嫁事宜的,如今倒是如了愿,真好。
待一切都挑选好后,张安眠脸上的兴奋退却,在王承柔要唤人进来前,她忽然开口:“娘亲,”
听到这声久违的“娘亲”,王承柔顿身,她扭头看向眠眠。张安眠道:“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失望?有过,但那又如何呢,改变不了她是一个母亲的事实,王承柔拉住张安眠的手:“很怕让人失望?不要怕。我们这一生,总是在失望,也总是在让人失望,只要你不让自己失望就好。娘亲现在想的是,我们眠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就不枉娘亲生养你一场。”
张安眠胸口的起伏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境,但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待王承柔离开华昭宫,她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无声地落泪,没一会儿那枕头就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而王承柔也没好到哪里去,下轿的时候,双眼微肿。
清心迎上来,本有事相禀,但看到娘娘这样,她问:“娘娘可是眼中进了沙?”
王承柔:“无事。”
那就是哭了,是啊,哪有双眼都进沙的道理。唉,只要沾上公主殿下的事,娘娘就无法平静。清心以前在华昭宫侍候了很长时间,对公主的感情要比清香深,她盼着殿下与娘娘都好。
可这些事不是她们奴婢能插,。嘴掺和的,清心收了心思,禀报给娘娘道:“晴娘派人来说,邀您去一趟赵府。”
王承柔脸露疑惑,这个晴娘,李肃安在赵陆身边的棋子,也是个可怜人。
于是王承柔把出宫的机会给了赵府,赵陆两口子在门口相迎。
刚一进正厅,赵陆就对晴娘道:“你要听吗?”
晴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赵陆看不到,但王承柔看个满眼。晴娘什么都没说,但她没有出屋,这就说明她要听的。
赵陆的耳力很好,没听到她退出去的声音,不知对谁说道:“其实听不听都没什么,圣上现在恐怕也顾不得我这里了。”
王承柔知道不是这样的,晴娘的作用从来都不是防着南边来人刺探情报的,是李肃防着她与赵陆接触太多,还防着她与南边那人有所勾连。
赵陆倒不介意晴娘在场,他道:“元成帝关心女儿,派人来问为什么在时局如此混乱之际,那么急地要把公主殿下嫁出去?”
王承柔:“他打他的仗,管不了的事问了也没用。”
说完,王承柔唤晴娘到她身边来,详细问起赵陆的情况。
晴娘脸上的红晕这才散去一些,她一一回答了皇后娘娘。赵陆也在一旁听着,很是诧异娘娘对晴娘的态度如此之好。
她不是李肃的探子吗,纵然她有苦衷,他们道不同不相谋罢了,为什么能从娘娘的语气里听出她对晴娘的偏好。
晴娘回答完娘娘,以沏茶为由离开了房间。晴娘一直如此,因赵陆知道她的身份,从不为难她,事事都是当着她的面办理,所以晴娘也不会在娘娘来后,每时每刻都盯着。
“娘娘与晴娘可是有什么是草民不知道的?”赵陆在确定晴娘离开后问道。
王承柔:“没有,只是有一次我进了她的屋,还有几次,我看到了她的日常。”
王承柔点到为止,晴娘对赵陆的那份心意,不是当事人亲口所说,她是不会替晴娘捅破窗户纸的。
赵陆不以为然:“探子的生活就是她们的任务,娘娘看到什么都不该往心里去。”
“是吗。”王承柔不再说此话题,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晴娘泡的茶就离开了。
晴娘泡的茶很好喝,但她知道,赵陆的那碗与自己的是不一样的,赵陆偏爱重味一点的,晴娘每次都是算着时间出汤的。
就这份心意,怎么可能只是探子那么简单,况赵陆本就是个端方君子,俊秀书生,眼睛上的缺陷并不会遮去他全部的光华,晴娘会生了别样心思,也可理解。
没过多久就是公主的婚礼了,大婚仪式倒没有因为战事而从简,盛大而炫烂。只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多高兴,臣子们遥望着那一个个被南禹大军夺去的城池,心里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倒是有一点他们达成了一致,这公主的婚礼是一定要来参加的,礼物也是要好好挑选的,并嘱咐家眷们一定要好好与皇后娘娘与公主相处,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万一有用呢。那元成帝可是把这两位当成唯一的妻女呢。
张安眠见到了她的驸马,是从红盖头下瞧见的,角度有限只是看到了他的腿脚。这一看她就失望了,那人在抖。
在张安眠的成长经历中,李肃占了很大的比重,她虽恨李肃,却不得不承认她曾崇拜敬爱过他。所以,在张安眠对男人的认识里,她的伴侣要像高山一样,有高度有厚度,还要有好的风景。
可她马上就释然了,她在期待什么,若她的驸马是李肃那样的人,那还有她什么事,恐不用跟外人斗,他们二人就该斗个你死我活了。
很好,抖得很好,怕才对,才能被她完全拿捏,不过一个生皇子的工具罢了,没毛病长得不丑就行,她还能要求什么。
她与那人行了礼,礼成后,她张安眠就算是嫁了,属于她的新篇章从此揭开。
张安眠在被揭了盖头后,看着她的驸马,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容,她笑了。都以为这是新娘子的娇羞,实则,是张安眠想到日后的生活,被心中的斗志满满,跃跃欲试激出的真心笑容。
第137章
李肃没有给张安眠在宫外安排公主府, 这个原因他跟张安眠说了,但他的态度是商量的,最后的决定他要张安眠自己来做。如李肃笃定的那样, 张安眠听从了他的建议,不出宫建府, 坚定地留在了宫中。
二人身处在这座宫殿中,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何为权力的中心, 一旦离开这里想再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会难于上青天。于张安眠来说, 不管最后赢的是不是李肃,她留在宫中都比离开这里强。
在公主大婚后,半年的时间里, 李肃时不时地会来元尊殿,与王承柔只谈风花雪月,一句现实都不提,当然他还是天一黑就走从不留宿。直到有一天,夜已至深,李肃又来了元尊殿,他来元尊殿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这一次他留了下来。
然而还是出乎了王承柔意料,这一夜他们和衣而眠,李肃什么也没有做,他甚至连抱她都没有,只是全程拉着她的手。夜里有几次王承柔睡不踏实醒了过来,感受到李肃还在拉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放开过一样。
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的夜晚会跟她说很多的话, 这一次他全程缄默,沉默异常。
到了天明时,因为一宿没睡好,王承柔反倒在这个时辰睡得很熟,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李肃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这才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轻语道:“大承已丢了大半城池,我现在才来后悔,后悔不该把你的名按在国号上面,真是不吉利啊。不过,你若是一直陪着我,吉不吉利也无所谓了。”
王承柔在李肃抱住她的时候就醒了,他说的话她全听到了。她理解的意思是,李肃要死也要拉着她作陪,她的命都没了,承载着她名字的国号没了也就不算事了。
李肃走了,王承柔彻底清醒了过来,这几次出宫,她与哥哥商量过提前作准备的事。
王承柔本意是王亭真跟着母亲嫂嫂一起走,王亭真的意思则是把母亲与妻儿弄走,而他自己要留下来,最后的结果是,嫂嫂执意不走,要陪着哥哥走到最后一步,只把孩子们都交到侯夫人手上,让她们走。
从张安眠的身上,王承柔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个人意愿,所以这一次她同哥哥尊重嫂嫂一样,同样尊重了所有家庭成员的意见。好在母亲怜弱,并没有要陪着儿子儿媳坚守的意思,她决定听从大家意见,带着孙儿们离开暂避。
而王承柔问了自己的内心,她不愿陪着李肃去死,更不愿李肃因要在阴间拿捏她而让别人跟着陪葬。
李肃这人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因存了求下一世的意愿,所以决不会伤害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么会被他用来“祭天”的只剩下清心清香与赵陆了。
这三个王承柔能想到的人,哪一个因她去死她都不能接受。所以,她不能死,她在乎的人也不能死。
在与眠眠谈了那一次后,在看到眠眠婚礼与婚后的样子,王承柔就释然了,把这一个包袱从心里放了下来。她终于明白,眠眠只是她的女儿,不是她的附属品。
眠眠想过的人生,她再担心再不赞同,那也是女儿的人生,不是她的,她们谁也替代不了对方,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
李肃临走那段话还传达了一个意思,大承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了,南禹大军攻进都城指日可待。王承柔想到这,马上就召了清香进宫。
清香告诉王承柔,若娘娘不召她进宫,她也正想进宫来的,严涛已经三日没回过府,他的亲卫这几日也开始跟在她身边,像今日知道她要进宫,竟大胆到阻拦她,被她喝斥了才作罢,但却执意亲自护送她前来,可见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很紧张,严涛该是做好了随时送她走的准备。
王承柔听她说完,拿出一个包袱,她打开给清香清心看,清香看后放下心来,她的娘娘终于想通了,她这是已做好逃走的万全准备,不再一味地想要牺牲她自己,而是要再去争取一次,再次出逃,改变命运。
主仆三人又商定了一番,此时不比平常,清香不宜在宫中留宿,她要及时跟上严涛的计划,然后才好做自己的事。
清香临走时忽然又回身,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她对王承柔说:“娘娘,这是大人给的,对于兵器我还是懂一些的,这是个好东西,待那一日到来,什么复杂情况都可能发生,你带在身上能安心一些。”
“那你呢?”王承柔问
清香:“大人府里还会缺武器,我再找他要一柄就好。”
王承柔觉得是这个道理,也没多想就把匕首收了。清香心里是清楚的,严涛给她的这柄利刃,决不是凡品,她不可能让他知道她把此物给了出去。
清香离了皇宫刚一回府,严涛就回来了,听了护卫的话,他对清香道:“今日可是入宫了?”
清香点头,严涛道:“以后不要再去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与她说过话,清香没急着反驳,只问道:“是南军要打过来了吗?”
严涛没有否认:“时时准备着吧,不要再与你身边的亲卫对着干,你要记得,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你这话可不让人安心,他们不过是听你的命令,却不是我的。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可不是指使不起他们。就像今日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却也差点禁了我的足。人身自由都没有,何谈保护,这个问题,大人你想过吗。”
严涛沉吟不语,最后他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跟我来。”
清香暗自握了握拳,心跳快了几拍,跟上了他。严涛书房后面有一个内室,他进去后拿了一物出来,清香见了眼睛一亮。
“这是我的令牌,有此令牌你可去往任何地方,也可命令护卫队里的任何人,持牌者就是他们的主上,主上的命令他们必须听。”严涛说着把令牌递了过来。
清香接过后小心地放好,做完一切后,这才想起严涛来,她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他,把严涛看得问她:“怎么这么看我?”
清香走向他,双手从他双臂中穿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她心里涌上愧疚与无法难说的难受。愧疚是应该的,但难受是为了什么呢?
这种情绪于清香来说很陌生,可它却又是那么地强烈,无法忽视。尤其是现在,她听着严涛温柔软语地哄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难受啊。
她喜欢严涛吗?可能是喜欢的吧。他真的是个好人,能被这样的人喜欢并善待,哪是她玄女后人该有的好命,可她偏偏就得到了。还是好难受啊。
有了这个令牌后,清香试过几次,那些亲卫真的不再掣肘她要做的任何事,她两次进宫也十分畅快,不得不说这令牌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这样还算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日的到来。那一日来得很平静也很突然,先是城外开始乱,在城内就能看到火光。
清香知道是时候了,严涛这一次不归家时间更长,算上今日已经四天了。清香自然不会管他,只是心里有一点遗憾,没有好好地跟他道个别。不过她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开,关键时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拿出令牌,带上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匕首,朝着那些护卫她的亲卫说道:“都随我进宫。”
可清香没想到的是,这些平常看了令牌就十分听话的亲卫们,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动的。
“好,这是看大承乱了,要没了,所以它都统的令牌也不管事了?”清香举着令牌说道。
打头的亲卫上前一步道:“夫人,令牌是大人的,大人的命令才是最重要的,然大人的命令是让我等誓死守护夫人的安全,显然此时进宫太过危险,恕属下不能听令。”
他说完与身后的其他护卫全部跪了下来。
清香此刻明白了,她是没有办法支使这些人了。她决定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她转头就走。可惜她连门都出不去,这些上一刻还在恭敬跪着的护卫把她团团围住,让她寸步难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