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摄政王脸上仍旧阴云密布,魏无晏咬了咬唇瓣,隐藏在桌案下的小手轻轻扯了扯男子的云纹袖摆,小拇指有意无意滑过他略带薄茧的掌心,小声道:
“朕听几位内阁大臣说姜贡士仪表堂堂,可朕方才一观,觉得不过尔尔,想必是朕整天看着爱卿的绝色容颜,不知不觉中提高了眼界,如今再看其他男子都觉得乏味。”
陶临渊垂眸看向明眸闪闪的小皇帝。
少女仰起瓷白小脸,抿唇浅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灵动的大眼里清波流盼,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微臣今夜便歇在福宁殿里,好让陛下仔仔细细看一看。”
陶临渊勾唇一笑,手掌反握住想要悄然溜走的柔荑,如把玩稀世美玉一般细细摩挲。
魏无晏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和摄政王讨论夜里如何细细观赏男子的美色,只好岔开话题道:
“朕记得姜贡士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姜洪,此人武功不俗,不知他在武式中拿了第几名?”
陶临渊挑了挑剑眉:“陛下对姜家人还挺了解。”
“武安侯多年前曾是京城里叱咤风云的人物,朕虽然身居宫中,却也听闻过姜家兄弟一文一武,出类拔萃的名声,可惜武安侯遭奸臣陷害丢了爵位,举家迁至青州,从此落败。”
魏无晏对摄政王说她曾在宫宴上见过姜家兄弟,只不过隐去她对曾二人出手相助之举,毕竟姜煜那时年少轻狂,对她许下的诺言过于自负,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很可能断送掉姜煜和姜洪好不容易挣来的锦瑟前程。
见小皇帝好奇,陶临渊淡淡道:“方才薛锰递来武式的结果,姜洪在擂台上击败其他选手,成为今年的武状元。”
魏无晏看向窗畔认真答卷的姜煜,日光洒落在少年挺拔的背脊上,灼灼灿烂。
看来武安侯熄灭的光辉,就要在姜家两兄弟上重新燃起了。
松香燃尽之时,内监敲响铜锣,贡士闻声停笔,待所有答卷被大学士收走密封好,殿中众人起身恭送摄政王和小皇帝离去。
芸芸学子之中,姜煜躬身行礼,低垂的目光在触及一闪而过的明黄色龙袍时骤然一亮,泛起了异样的光彩。
三日后,殿试结果出炉,果然如众人所料,姜煜的分数将其余贡士远远甩在身后,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状元郎。
紧接着,宫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琼林宴,用来宴庆殿试中喜得登科进士的学子们。
琼林宴上,摄政王的玉几旁围满了前来敬酒的登科进士和官员,而居于上首的小皇帝龙案一旁却是冷冷清清。
魏无晏乐得清闲自在,用过晚膳后溜达至明瑟楼下。
明瑟楼前是一片碧波浪荡的宫湖,湖中养了三十六只鸳鸯和数不清的锦鲤。
立冬将至,常年栖息在湖岸的鸳鸯早飞出宫外,湖面空荡荡一片。
魏无晏倚在汉白玉栏杆上,将刚刚从宫宴上顺手拿来的龙须酥捏碎了扔进湖中。
“朕吃饱了,抖抖龙须赏给你们些吃食,希望你们吃了朕龙须上的渣子,下辈子能投生成大江大河里的飞鱼,就不必困在宫里...”
“这些鱼儿吃了陛下龙须上的金渣,沾染陛下福泽,下辈子定会是栋梁之才,继续庇佑陛下的江山万古长青。”
听到男子的声音,魏无晏转过身,瞧见姜煜站在廊下,笑容朗朗。
月色洒落在男子莲青色长袍上,为他深邃的五官渡上了一层柔柔的光。
男子眸若星辰,神清骨秀,清丽俊逸。
若说摄政王是月上谪仙,清冷孤傲,不浸染一丝人间烟火,那眼前的男子就是画中君子,温润如玉,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依赖。
“草民姜煜,拜见陛下。”
姜煜面含恭谨,一丝不苟行过拜见礼。
魏无晏恍然间觉得,这是她自打登基后受到过最真诚的拜见礼。
“姜世子...姜状元免礼平身,你如今高中状元郎,不日后就能入朝为官,不必同朕如此见外。”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虚扶起姜煜,好奇问道:“状元郎怎么不在琼林宴上和大臣们交际?”
要知来参加琼林宴的臣子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会在宴席中打量登科进士们的言谈举止,好挑选出合意的人才收于麾下。
这便是今夜摄政王身畔围拢着众多学子的原因。
姜煜身为新科状元,不在琼林宴上大放异彩,反倒来陪她在萧瑟的湖边吹冷风,着实有些说不通。
姜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修长手指拾起白玉栏杆上的龙须酥,扬手撒入湖中。
湖面顿起波澜,一只只红黄相间的鲤鱼争相涌出湖面,激起朵朵水花。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琼林宴上没草民想择寻的良木,故而出来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寻到让草民落脚的青松。”
姜煜平静的一席话,却惊得魏无晏睁大了双眸。
待她领会对方话中意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不会吧,朕观摄政王这株苍天巨树枝繁叶茂,现在有不少良禽都争抢着往上飞,姜状元若是展翅晚了,恐怕就要没落脚的地。”
姜煜看向明眸微睁的小皇帝,突然发现多年未见,他印象中的清秀少年好似...长得愈发明艳了。
少年肤白胜雪,红唇如焰,琼鼻如玉,波光潋滟的水眸好似盛着满天繁星,流淌细碎微光。
即便在少年惊讶愣神时,眸底星光也不曾暗淡半分。
姜煜沉郑声道:“那是他们的抉择,草民心中的归属,是陛下这株傲然独立的青松。”
魏无晏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敛,她淡淡道:
“姜状元才华横溢,就是寻找良木的眼光差了点,朕哪里算得上是青松,充其量就是一株弱不禁风的柳树,若是有瞎了眼的鸟儿在上面栖息,一阵阴风吹来,注定是树倒窝散的结局。你一路从青州考到京城不易,且要爱惜自己的羽翼。”
她顿了顿,又道:
“武安侯府昔日荣华不在,大魏皇室亦逃不过由盛转衰的命数,朕从未将姜状元多年前的话记挂在心上,还望你寻到适合的良木,早日扶摇直上,重振门楣。”
本以为听过她的劝慰,姜煜能够幡然醒悟,弃掉她这块朽木,飞向摄政王这株欣欣向荣的苍松。
可男子的眸光并未因她的话而泯灭,反而像燃烧的火焰,愈发的明亮。
“草民知道现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只是希望陛下不要灰心,若落败的武安侯都能重振门楣,陛下亦能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魏无晏眉心微蹙,正欲再言,突然听到宫廊尽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压低声音道:“姜状元休要再提往事,你快快回到宴席上,今夜就当没见过朕。朕...如今过得很好,什么都不想夺回来。”
姜煜张了张口,可被魏无晏伸手推进竹林里,只好行礼告退。
宫廊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隐约传来几个女子的悄声议论。
“奇怪,今夜在琼林宴上怎么没瞧见清乐长公主的身影?”
“是呀,自打清乐长公主回宫后,可是从未落下一场宫宴,今夜怎么舍得放弃卖弄文采的好机会?”
“这你们还想不透,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摄政王不许清乐长公主出席,还记得上一次宫宴时,刑部李侍郎称赞长公主妙手丹青,不过是与长公主多说上几句话,你们猜这位李侍郎后来怎样了?”
“哎呀,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摄政王让刑部翻出京城里所有的陈年旧案,命李侍郎秉烛达旦三天三夜整理完卷宗....”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分明是清乐长公主举止轻浮,用讨教丹青之技的借口拉着容貌出众的李侍郎不放手,偏偏摄政王被长公主妖冶姿容迷惑,只惩治了无辜的李侍郎。”
“所以说啊,清乐长公主没有参加今日的琼林宴,实乃是这些登科进士们的幸事。”
“就是,也不知庄子里的嬷嬷平日里怎么教习长公主礼仪,我瞧长公主每次与男子说话的时候,居然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双眼,狐媚勾人的模样,又有那个男人能吃得消!”
廊中传来女子们嬉笑的声音,不一会,有人突然惊慌道:“臣女拜见皇上。”
雕花宫廊下,四名衣着华丽的贵女欠身行礼,她们谁也没想到在偏僻的宫湖旁散步,居然撞上了小皇帝。
想到方才她们说得那些诋毁清乐长公主的话,不由感到心中发虚。
魏无晏半垂着眸子,指尖轻轻碾碎汉白玉围栏上的龙须酥,淡淡道:
“你们会垂钓吗?”
贵女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胆子较大的贵女开口答道:“回禀陛下,臣女们在京郊白潮河畔钓过虾。”
“嗯,那便好。”
魏无晏用丝帕擦拭干净手上的龙须渣,展颜一笑:“你们去湖里钓几条锦鲤上来,不要杂色,只要鳞片纯金的,朕想养在殿里观赏。”
四位贵女起初被小皇帝俊美的笑容慌得失神,待听清楚小皇帝的要求后,不由瞪圆了眼睛,吃惊道:
“陛下现在就要吗?可这里并没有垂钓工具啊?”
“喏,朕刚碾好的鱼饵。”
魏无晏伸手指了指汉白玉围栏上的龙须渣子,懒洋洋道。
一位贵女看向被风一吹就所剩无几的糕点渣子,脸上扯出僵硬的笑容,怯生生道:
“陛下,可是这里没有垂钓的长线和鱼钩啊...”
魏无晏看向瑟瑟发抖的几位贵女,勾唇浅笑:“你们四个人的舌头捆绑在一起都能伸进潮白河里,还用得着长线?”
听到小皇帝的话,四人青白面容上顿时炸开几道嫣红。
小皇帝这是在暗讽她们是长舌妇,舌头长得都能伸到十几里外的潮白河,
魏无晏唤来一位御林军,让他盯着四人钓鱼,什么时候钓上锦鲤再放她们出宫,若是她们的父母来寻人,可以帮着一起钓。
说完,她不顾身后传来的娇声求饶,举步离去。
在返回宴席的路上,魏无晏心事重重,脑中想的倒不是刚刚几个贵女讥笑她不懂礼仪,反倒是姜煜对她所说的那一席话。
姜煜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要助她稳固皇权,对抗摄政王,让她堂堂正正地当上一国之君。
姜煜知恩图报的心皎若明月,令人动容。
只不过...她压根就不想当皇上啊!
可惜她还没有对姜煜解释清楚,就被突然而至的几位贵女给打断了。
想要再找到机会和姜煜私下相见,恐怕不容易。
况且竹侍郎一直疑心她想要染指朝政,若是被他发现姜煜的私心,岂不要在摄政王面前炸开了锅。
希望步入朝堂的姜煜能够审时度势,发现想要帮助她稳固皇位的希望等同于夸父追日,猴子捞月,好早早放弃了这荒谬的念头。
前面不远处灯火阑珊,丝竹悠扬,正是举办琼林宴的水榭。
魏无晏踏上石阶,准备悄无声息返回宴席。
今夜来参见琼林宴的官员不少,且都携带家眷,其中不乏到了出阁年纪的贵女衣着华丽,满头浮翠流丹,想要在宴席上挑选出才华横溢的如意郎君。
不知是那一位贵女头上的珠钗太多了,一串翡翠流珠钗掉落在石阶上都未察觉,好巧不巧,偏偏被登上台阶的魏无晏一脚踩到。
魏无晏为了撑起尚衣局新裁制的龙袍,悄悄让宝笙增加靴底的厚度,厚厚的龙靴踩上一串滑溜溜的翡翠珠子,身体骤然失去平衡,魏无晏还来不及叫一声就从围栏上跌了下去,噗通落入湖中。
“皇上落水了!皇上落水了!救驾,快来救驾啊!”
跟在魏无晏身后的小福子高声唤了起来,他看向在湖水中胡乱扑腾的小皇帝,突然想起陛下不会凫水,只得咬咬牙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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