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最后道:“伯苍,咱们去准备些艾草吧,去去晦气。”
伯苍却拉了拉她的手,“阿姐,是宴将军。”
折夕岚一惊回头,就见不远处,一个虚弱的人影站在那里朝着她笑。
他气息不稳,显然是赶了路来的。他的身子更加弱了,好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折夕岚忍不住前行了一步,“将军——”
宴鹤临便笑得弯起了眉眼,“你没事,就好。”
他一直在蓟州养病,英国公府封闭了折家的消息,他也是前几日才听闻的。
听说了,就要赶回来。幸而她无事,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无限的悔恨之中了。
他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却摇摇晃晃,折夕岚赶紧上前扶着他,“将军,您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
宴鹤临就半真半假的道:“是,身子一直在亏空,大夫说,要好好养着。蓟州还是不如京都好,我以后就在京都养病了。”
“若是有时间,你就来看看我,你放心,我如今也没了成婚的心思,不会纠缠你的。”
折夕岚怔怔,然后眼泪水掉了出来,快快的摇头,“我没有,没有觉得你纠缠我,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
她仰起头,看向瘦若竹竿的将军,“将军,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好了。”
不好了,便是要去世了。
宴鹤临就含笑道:“怎么可能,我定能长命百岁的。傻姑娘,别哭了,别总为我哭。瞧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努力撑着一口气,站稳了身子,准备离开了。不过被她这般扶着,倒是舍不得这一点温存。
可她说得一点没错,他这副身子,是活不久了。再纠缠她也是无济于事了,他可舍不得她做寡妇。
他如此,折夕岚却拉着他不给走,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慌再次席卷了她的周身,身子微微颤抖,道:“将军,你别骗我。”
宴鹤临就笑着伸出手替她捋了捋头发,“我没骗你,家里在给我找神医呢,吃个几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彼时七八十岁去世,也算不得英年早逝吧。”
他这般的话,反而让折夕岚喘不过气来。宴鹤临就有些后悔起来。
知晓她没事后,应当就要回去歇息几天再来的,如今倒是叫她担忧了。
他懊恼起来,“那就下次再见吧,等我休养好了,你便能看见我长命百岁的脸。而不是像今日的病秧子像。”
“姑娘,放心吧,我好得很呢。你也要……也要好啊。”
他抬了抬手,不远处的英国公府小厮就过来了,从折夕岚手上接过他的手,轻声道:“三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宴鹤临便又朝着折夕岚笑,“姑娘,下回我下帖子请你,可一定要来。”
折夕岚泪眼朦胧,双手紧握,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等到抬起头时,宴鹤临已经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
她站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喃喃了一句,“我对不起的人,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作者,我会让将军番外再死的,正文留着喘口气。
ps:等折松年回来,写一下男女主感情,就完结啦。
其他的都放番外吧。
不用担心我,我上次阳的时候,发烧好难受,这次真的没感觉,好奇怪啊。
不过脑子确实慢了好多,只修了一下前天的写的文,还没写新的,晚上十二点前我努力写一更,没有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补哈。
下午还要去打针。
第90章
折松年的案子再次被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 便是他这个人的过往功绩被街头巷尾所知。
为人做官,本心便是为国为民,这么多年来, 做过好事的清官皆不少见。可就像是折松年一般,他们的好只有云州百姓看得见, 京都的人, 大黎的人,都不知晓他的过往。
谁没事去探寻一个小官的功绩?
于是,一个小官贪污, 也引不起众人的注意。可当他的功绩被有心人传得人人皆知时, 便又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有人探讨他为什么能如此两袖清风,有人咒骂云州府州和秦家的该死, 有人说他是活菩萨, 有人说他可怜,但就是无人说他贪。
他贪个什么呢?
他那一百万两分文未动,自己依旧吃苦受苦,儿女未曾享福。
他不会贪, 他怎么可能贪?
这种声音一传十, 十传百, 当传得神乎其神, 说他若是被斩, 定然要落下大雪来昭显清白时, 倒是吓了周平要一跳。
因为紧随着就传出他因为私仇陷害折松年的事情。
什么私仇呢?
有人便回忆起在青州的时候,某天周平要走在大街上跟折松年打招呼,折松年却没看见他, 径直走了过去, 便由此被记恨了。
周平要得知后, 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他可太知晓这股风是谁吹出来的。
于是京都这股风又开始吹得飒飒作响,这段日子门可罗雀的折府也开始热闹起来,时不时就有人上门送帖子。
折夕岚却不敢接,干脆闭门谢客,除了自家的人,谁也没见。
自家的人,也只指萧灼华和班明蕊。
班明蕊今年冬日里就要出嫁了,萧灼华忙的很,却还要照顾折家一家子的事情,十分辛苦。
折夕岚很是感激她,弯在她的怀里,笑着道:“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只要阿爹阿兄没事,必然能大吉大利的。”
萧灼华担惊受怕多日,已然瘦了一些,见了她就哭,“你们这一家子的命,怎么会如此艰难。”
折夕岚就笑盈盈的,“可能是祖坟不行,我还想回去迁个坟呢。”
萧灼华摆摆手,“你还信那些。”
不过也终于舒出了一口浊气,道:“能活下来,便是万幸。”
而后犹豫的问:“你跟鸣岐……还有可能吗?”
她也是看着班鸣岐长大的,想到他如今那般沉寂的模样,于心不忍。
折夕岚却直接摇了摇头,“我并不怨恨和怪罪他,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对不起表兄,但她不愿意回头。她这般的人,从不回头看过去,她若是看了,心里也会生出委屈来。
她只会一步一步朝着前走,允许自己被抛弃,允许自己被欢喜,而无论他们欢喜还是放弃,她都是她自己。
她有她的路要走。
她的路,就是快活的活下去。
她要带着阿娘和阿姐的快活一起活。
所以,她不可能往后看的。她对萧灼华说,“我相信,表兄可以为我去拼命。但是他要为之拼命的人,不仅有我,还有其他人。”
“我也是一般的。”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很清楚。
“人的一生里,怎么只会有爱慕之情呢?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情,我们阻止不了它们的发生,只能去接受。”
折夕岚仰头,看向院子里面的大树,“姨母,让表兄看开些吧,他死气沉沉,除了伤害关心他的人,其实谁也不曾关注过。”
萧灼华听完良久不言,然后哎了一句,“好,我跟他说。”
便也知晓,这段姻缘,到此为止了。
萧灼华回去还是转告了班鸣岐折夕岚的话,班鸣岐听完之后,良久不语,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能是命吧。”
待萧灼华走后,他拿出自己许久不用的铜钱来抛了六次,然后笑了笑。
“又是大凶啊。”
……
折松年是十月中旬放出来的,周锦昀也跟着回了家,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却被皇帝掌控住的冤假错案,终于结束了。
死了一些皇帝想要杀的人,贬了一批皇帝想要贬的人,从皇帝的角度看,倒是皆大欢喜。
皇帝还特意去牢狱里面接折松年,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堆好话——没办法,未来亲家嘛。
儿媳妇没到手,儿子不争气,自己就要对人家好一点。
却见他兴致不高,比死了爹的脸色还难看。便好奇问道:“你这没死,怎么还跟个猪肝脸一般呢?”
折松年诚惶诚恐,“陛下,是臣失礼了。”
皇帝是很关心折松年的。他笑着道:“你是什么性子,朕还能不知晓?你这必定是心里有事,且说出来,朕帮你解决。”
天下还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
折松年尴尬笑笑,“是……是不敢去见小女。”
他天天关在牢狱里,也没人跟他说外面的消息,只知晓是女儿进了一次大殿,为他说了许多好话——这是太子殿下告诉他的,但具体说了什么,殿下却不肯说,只让他回去问岚岚。
他怎么敢问呢?他这般的父亲……从未尽过责任,却还要女儿为他担心,被他拖累,最后还要为他奔波。
他垂头,“陛下……臣,臣实在是没脸见她。”
皇帝就笑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皇帝,还真帮不了这个忙。
于是就安抚道:“你女儿还是很理解你的,朝堂之上,说了不少体谅你的话。”
皇帝乐呵呵的,将她说过的话说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回去吧,她其实心里还是很爱护你的。”
折松年听见这话,却瞬间泪流满脸,手颤抖着,更不敢回去了。
他喃喃道:“陛下……她能当众说出这番话,不是爱护我,而是一年又一年,她看开了。”
看开了,他便也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不再怨恨,不再有戾气,却也……不再为他浪费自己的心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