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摆摆手:“不过是提醒朕又老一岁罢了,没什么意思。”
这就是不想大办了,云佩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劝:“好歹是整寿,还是六十这样的数,皇上该好好庆祝的。”
康熙默默。
他才刚二废太子,又哪里有这个心思呢,可他也没法拒绝,就算他自己不想办,那些朝臣也会千方百计催他办的。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就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所以也只好妥协了。
只是,他看向云佩光洁的面庞,目光微动——自己已经老了,可云佩看着仍旧年轻,哪怕不像二八少女,可怎么也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两个人看着就像是差了辈一样。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可她还年轻,等自己走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深宫之中,那,她会觉得寂寞么?会思念他吗?
康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身后事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
他陷入了沉思。
云佩保持安静,没有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心情复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瞬又在想,或许没了自己,她在宫里头能过得更自由才对。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他背过身:“好了,药也喝了,朕累了。”
云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了气,但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就端着药碗出来了。
等她出了门,康熙更郁闷了,然而他自己叫人走的,那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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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佩觉得,最近的康熙很不对劲。
他再也没兴趣去嫔妃宫里了,也就是熙嫔陈氏怀了孕他才去看了两回,剩下的时间大多都是在永和宫。
宫里头最近都在说,时隔多年,德妃依然妖妖俏俏,年到五十了还能勾得皇上日日到永和宫看她一回。
云佩:?
就很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康熙闲着没事儿就要过来坐一坐,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各做各的事儿,他看书,云佩就做针线,或者各自拿着一本书看,偶尔才说两句话。
云佩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就细细思考了一下他说的那些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说起几个孩子们,他说老六性子恬淡,以后当个闲散宗室就好,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不然也可以到礼部或者理藩院去任职,不过按照胤祚的性子,他应该也更喜欢自己呆着。
又聊起老十四,说他年纪这么大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了,从前性子太跳脱,现在看着倒是沉稳了些,等再大两岁了,可以让十四多历练历练,只瞧他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到最后才说起老四,语气很感叹似的:“老四是个孝顺孩子,这么多儿子里头,唯有他最合朕的心意。”
这话听着好像别有意味,但云佩不敢想。
这么多年下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变了那么多次,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第152章
宫里头的日子就跟流水似的,之前她们讨论起八福晋说起内务府,云秀就多多注意了一点儿,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胤禩从热河行宫回来以后可以在宫内外行走了,本来按照从前,有这么一点儿迹象的话,内务府就该立马去补足贝勒的吃穿用度,别的不说,至少当前一月的是要正常供给的,但是内务府没有,内务府给的说法是上头还没下令,一切照旧。
如果胤禩和胤禟关系还很不错,那胤禩是不会缺钱的,然而就在不久前,胤禟被宜妃亲自制裁了——手头所有现有的银子都被宜妃拢到身边了,她还是和康熙告了状的,不过用的不是胤禟去接触胤禩,而是别的,总之,胤禟现在日子不至于拮据,但是目前他身上是没有多余的钱去支援他八哥了。
胤俄更不用说,他一向是自扫门前雪,也穷得分明——反正他额娘没了,只有宫里头给的花销,多余的都没了,别想着他能够去接济老八。
胤禩在府里头关了这么久,内务府的钱粮供给不够,他还要用钱去拉拢别人,所以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原想着放出来以后就好多了,然而得罪了内务府,多少还是有点捉襟见肘。
主要他有苦没处说,内务府是存心膈应恶心他,但他能指责吗?康熙没下令,内务府怎么都有说法。
最终被恶心的也就只有他罢了。
云秀都觉得康熙是故意的,故意没有下令明确恢复胤禩的自由身,也故意假装没有发现内务府的小动作,就为了报复八福晋下他的面子。
这些事谁也说不清,不过内务府也不敢做太明显。
只是胤禩心中难免郁郁,同样是被圈禁后放出来的,他忍不住地想去对比十三和自己的待遇。
十三是因病被放出来的,又有四哥照应,总是比他的日子好过的。从前他也有人照应过,当年直郡王想拉拢他,所以对他还算不错,有什么东西都会想着他,可他总是心中不忿,觉得直郡王只是想把自己当做工具。
他也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也想让别人眼里都有自己。
现在他只能说并不后悔,只是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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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的处境还在慢慢变差,别人看不出来,但云秀细心观察过,所以格外鲜明。
其实如果只是在吃穿用度上膈应恶心人也没什么,只是她总想着,按照内务府的作风,肯定不会是这样简单的。
盘踞在紫禁城这么多年,八福晋的那一点儿小心思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更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要是他们不做点什么,总会叫人看轻的。
云秀心里头打鼓。
她并不喜欢胤禩,只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心里总是念着儿时的情分,那会儿的胤禩小小的一个,总是跟在老四身后到永和宫来,因为从小养在承乾宫,她额娘虽然得宠却也照顾不到他,反倒是永和宫照顾得他更多一些,他也和永和宫更加亲近。
后来因着良妃,胤禩慢慢疏远了他们,两边的关系并不像是小时候那一样亲近了。
然而每回云秀他们过生日或者是节日的时候总能收到胤禩的贺礼,看送的礼物,绝对不是八福晋的手笔。
外头的人都说胤禩待人亲近体贴,他们这些曾经和胤禩好过的人才是感受最深的。
这也是云秀偶尔会心疼他的地方——说到底,胤禩也没真的得罪过她,相反对她还很好,所以云秀总是忍不住地去体谅他的难处。
他们不是历史上一笔带过的人,而是真真切切和她相处过的,会哭会笑,有自己的不得已。
也幸好她一直盯着,所以才能看见内务府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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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今年恰好是良妃的二周年忌日,胤禩自请前往陵寝祭奠额娘。
这些年康熙总是在外头,不是去塞外就是去热河行宫,这回也是一样的,也带着自己还在外头的儿子们,但是胤禩不在,没法去,就托了人送礼给康熙。
送的礼是两只海东青。
听到礼物的时候云秀眼皮子就是一跳——胤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景陵离热河行宫可不算近,更何况他要送礼一定是从京城送过去的,这么远的距离送什么不好,还送活物?
这种礼物也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
内务府憋了两年的坏,终于准备使出来了。
不论胤禩为人处事怎么样,他对自己的额娘确实孝顺,说要去祭奠,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去。
府里头,胤禩交代八福晋照顾好府里头的事情就骑马去了景陵。
云佩他们则是跟着康熙一块儿去热和行宫的,胤禛随行,胤禩的礼物一路从北京城往热河行宫送。
云秀想了很久,还是找了胤禛,和他说了胤禩送鹰的事情。
胤禛发怔:“姨妈是说,内务府要对胤禩的礼物下手?”
云秀点头:“送礼送一只活鹰和一只死鹰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你也知道你皇阿玛这些年的性子,以他的敏感,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胤禛立马知道她和自己说这些事情的原因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抉择:到底是任由事态发展,彻底斩断胤禩可能存在的竞争力,还是帮胤禩呢?
至少到现在为止,胤禩背后的八旗势力还是值得忌惮的,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明知道胤禩是一艘快要沉下去的船,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绑在这条船上跟着他一起沉下去,所以往后的日子胤禩如果还有心要去争,对胤禛自己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如果他不帮,胤禩在康熙心里的地位会直线下降,甚至直接出局。
胤禛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赌局,赌的就是胤禩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争这个皇位。
云秀静静地看着他,告诉他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想看一下他的选择是什么,到底是选择情谊,还是选择利益?
这个选择对于她和姐姐来说很重要,她紧了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胤禛显然也是在紧张的,额头上甚至出了细密的汗。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节。
过了很久,他才说:“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云秀松了一口气,也多少觉得有一点欣慰,这么多年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可能会给胤禛带来多大的影响,她总害怕胤禛和兄弟们走到历史上那个地步,她相信胤禛有自己的苦衷,只是外头的评价到底没那么好,他分明是个好皇帝,为什么要蒙受那么多的委屈呢。
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他是为了朝堂上的稳定才做这些事情,他们只知道议论他杀兄弑父——甚至这些可能都是假的,只是那些人只相信他们自己想相信的。
胤禛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就算要争,我也想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和他们公平竞争。”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我相信自己,即使胤禩没有在这件事情里跌倒,即使他将来还想继续和我争,那我也会是胜出的那一个。”
何必要去赌呢?只有毫无自信的人才会想着去赌。
云秀看着他,如果刚刚是觉得他在乎情分比利益更重要,那么此刻,她觉得胤禛已经有了以后帝王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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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泉行宫。
康熙坐在位置上,外头是胤禩派来的人,之前胤禩说拜祭完额娘就过来在汤泉行宫汇合,如今正好赶过来。
他站在底下行礼的时候其实还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他的礼物早该在两天前就到了的,如今却晚到了。
不过他也没在意,可能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只要到了就好。
他先行礼,然后说:“儿子给皇阿玛请安,这是儿子给皇阿玛准备的礼物。”
康熙哦一声:“是什么?”
胤禩边示意身后的人打开笼子,一边介绍说:“是儿子偶然所得的两只海……”他回头,海东青三个字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挡住了笼子,康熙没瞧见:“海什么?”
胤禩背过身已经瞪大了眼睛……他的海东青呢?摆在他面前的分明已经不是海东青,而是珊瑚摆件。
然而康熙催促着他回答,他就只能改口:“是海中奇珍,才刚出海的珊瑚。”
那个送出来的珊瑚摆件也是个好东西,珊瑚之中,它俗称“牛血红”,色泽深红,如同新鲜血液,雍容华贵。
更难得的,是它长相颇有点像是一座麒麟,珊瑚枝上有些瑕疵,却也证明了它是纯天然的,并不是经过工匠刻意雕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