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是被发出来了。
贺锐替他拒绝了所有相关事宜的采访，给媒体的只有一句话：“都过去了，明照已经向前看了。”
明照此时没向前看, 他在看谢沂。
谢沂脸上没有吃惊的表情，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不惊讶。
明照恍恍惚惚回忆起，那次谢沂来探班，他困得东倒西歪, 胡乱说了些东西。
后来他记不清到底说没说，但现在看来, 是说了。
他插起一块哈密瓜，举着朝谢沂走过去，亲手喂到谢沂口中，神情复杂道：“是你......”
虽然谢沂可能不在乎那几千万，但他还是心疼的。
他觉得不值得。
谢沂将哈密瓜咽进口中，笑了，伸手将明照揽了过来，低声道：“想什么呢，不是我，我要是给了这笔钱咱俩的关系还能瞒得住吗？”
明照一怔, 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怎么也不觉得宣传会突然良心发现, 甘愿支付巨额赔偿将真相公之于众。
谢沂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跟了一句：“你不要以为和秦凌有过节的只有你，其实他已经不能对你造成威胁了，但对别人却未见的，等不了了，自然也就出手了，别人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利用你。”
“许晗。”明照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能支付的起这笔钱，又迫切需要出手干掉秦凌的，只能是许晗。
那cm盛典的邀请函，允许秦凌压轴演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催促许晗早点行动罢了。
这次的风波，就是要让秦凌永远翻不了身。
别看现在夕斓传媒还在绞尽脑汁为秦凌公关，当他们意识到秦凌已经救不了了，合作方都开始索赔时，他们也会立刻翻脸的。
秦凌刚和夕斓传媒续约，还有四年半的合同，现在折了，不知道要赔偿多少钱。
成于算计，败于算计，秦凌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不过明照确实没想到，许晗真的愿意花几千万把秦凌按死。
其实这件事让他来做，他都不确定自己能酣畅淋漓的复仇。
倒不是他有多圣母，而是他仍然无法逾越内心的底线，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
他知道被大规模网暴，失去一切的感觉，那是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可许晗做出来了。
利益总是能把人逼到意想不到的境地。
让明照比较意外的是，他接到了秦凌的电话。
秦凌是通过班主任联系他的，这个电话明照不好不接。
作为两人的老师，班主任也知道秦凌当初的事做的多绝，但他到底还是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能调和，就皆大欢喜。
这是所有长辈骨子里的惯性，觉得任何事情，说开了就能过去。
明照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接了这个电话，可是他没话说。
秦凌在电话里哭，哭声里是真正的恐惧，比他每一次演戏都真实。
秦凌声音颤抖着，含混着，有些歇斯底里，像挣扎在流沙里的骆驼，土已经埋到了脖颈：“明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没有冷静的跟明照谈金额补偿，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明照已经不再缺钱了。
他手里没有任何筹码，唯有旧日的情分和明照的善良可以要挟。
他甚至知道这件事不会是明照爆出来的。
他了解明照这个人，所以他才自卑，才扭曲，才痛恨，才想要毁掉。
明照听着他卑微的哭声，心里没能激起任何同情，但也没有获得什么快感。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几年前，在京戏的校园里，秦凌将他拦在学生们常练基本功的天台上。
上课铃已经打响了，所有学生都跑去上课，小天台只剩他们两个人。
天台上有风，风吹着，早晨的露气有股沁人心脾的甘甜。
秦凌眼中含泪，声音哽咽，激动的两只手都在颤抖，急切又卑微地说：“明照我真的太喜欢你了，我每天脑子里全是你，上实践课跟人对戏想的也是你，我真的要疯了，求求你，你能不能跟我试一试？”
那时秦凌已经追了明照快两年，明照原本一直刻意回避，不想踏入任何一段感情。
但彼时他刚好接受了心理医生的建议，又看到秦凌眼睛里急出的眼泪，于是忍不住猜测，秦凌会不会成为陶叔叔口中那个特别的人。
他带着这样的不确定和期待，慎重又忐忑的告知自己的秘密。
他说：“如果我说，我因为一些事情，患上了心理上的性冷淡，没办法跟你有任何亲密接触，去医院治疗也没有效果，你还想试吗？”
迈出这一步很难，至少对他来说很难，在当时大众的眼光里，性冷淡是个很难以启齿的病，如果传出去，后果他不敢想。
所以当时，他给秦凌的不只是机会，还有信任。
但是秦凌不懂。
秦凌怔忪一瞬，又忙不迭的点头，那个年纪，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为爱做任何牺牲的勇气。
秦凌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希望冲淡了一切后顾之忧，此时此刻，在天台上，他认为他是全天下最勇敢和幸运的人。
明照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虚情假意，终于叹了口气，郑重说：“好，那就试试吧。”半晌，他又补充道，“我会努力，治好自己。”
这是他给的承诺，不过他需要时间。
秦凌欣喜若狂，仿佛已经获得了世界上最想要的东西，满足溢了出来，他去拉明照的手，明照没有拒绝。
秦凌的手是凉的，紧张的冰凉。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第一次获得了心上人的回应，还不知如何控制情绪。
那天，秦凌几次课上走神，溜号，傻笑，被老师赶出去罚站。
但他半点不生气，连罚站都是幸福的。
不过几个月。
几个月而已。
他们就变成了后来那样。
明照不止一次想问，在决定下手害他的时候，在产生这个念头的那刻，秦凌会不会想起天台告白的那天。
可后来，他不想问了。
因为他也快要想不起来那天了。
明照终于开口，语气生冷：“你要我怎么帮你？”
秦凌痛哭流涕，小声请求道：“你能不能帮忙发个微博，就说当年的事情很复杂，但是现在已经和解了，文案可以我这边出，你随便审核，你救我一次，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明照了然。
看来这是夕斓传媒想破脑袋想出来的公关方案。
只要他放弃追究，那网友的声讨和审判也就没了立场，受害者都不在乎了，别人又冲锋什么劲儿呢？
事情过去，秦凌沉寂一段时间，做做公益也还能回来。
只要还能留在圈里赚钱，那确实是什么都能给出来。
但如果这次劝说明照不成功，恐怕夕斓传媒就要放弃秦凌了。
班主任看着秦凌的惨相，终于还是不忍心，长叹一口气，开口道：“明照，老师知道也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发展的越来越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吃了那么多苦，说明老天给你的福气都在后面，你给秦凌一线生机，以后也多个过命的朋友。”
听着班主任为秦凌说话，明照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当年他出事，甚至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就要继续学校的课程。
他强忍着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因为那是他仅剩的自尊了。
于是所有人也就默认他没事。
况且，哪有什么老天给的福气，他能越来越好，只不过是有个视他如珍宝的谢沂。
明照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不能答应你。”
班主任噤声，秦凌一颗心沉到了地狱。
明照还是解释了一下，以防班主任将他视为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
“当年你造成的伤害，不只是对我，还有我家人和我的粉丝。我家人如何暂且不说，我粉丝的境遇想必你也清楚，她们忍受了多少来自你粉丝的嘲笑，奚落，羞辱，她们又面对了多少污言秽语，无妄之灾。我没有资格替她们所有人说原谅，况且，你确实不值得原谅。”
秦凌哽咽道：“明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当年......我最初只想让你的人气低一点，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事情运转起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冒出那个念头的时候，他只希望明照被误解，粉丝脱粉，至少人气要在他之下。
但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他也被情绪裹挟，一条路走到了黑。
那之后，对明照的针对，都是出于恐惧。
没人想自己最龌龊邪恶的一面被人发现，明照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的内心有多阴暗狠毒，他曾经做过多么恐怖的事情。
所以他希望明照在他眼前消失。
他觉得自己像在绝境中打转的囚徒，四面都是悬崖，他无路可逃。
明照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秦凌还未上映的电视剧宣布换人重拍，并向秦凌索要巨额赔偿。
陆陆续续的，其他商务也结束了合同，索要后续的赔偿款。
秦凌的粉丝脱粉了近一半，这一半都是当初观看mjc选拔的观众。
她们有些是团粉转化的唯粉，有些是明照秦凌cpf转化的唯粉。
剩下的粉丝，似乎还嫌秦凌死的不够彻底，在超话内大放厥词——
“我直说了，害明照又怎么了？他活该！我就是喜欢凌凌，我不走！”
“笑死啊，明照算什么东西，凌凌这么杀伐果断，我真的爱死了！”
“不走，信他，永远陪着他。”
“这种白切黑人设我最吃了嘻嘻，想让我脱粉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