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素衣,却不慌不忙,说话有理有据:“若你们不服,可以去官府告我们,官府若判我们赔,我们认赔,可你们在这里,在我夫君的灵堂捣乱,我现在便报官来抓你们,我夫君乃是昭武军正六品车骑校尉,他是打蛮族人而死的,是为大梁而死的,是非曲直,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在她掷地有声的抗争下,又有温家人在一边虎视眈眈,那些讨债人只能灰溜溜的跑了。
这一回,于氏再也不敢跟她对着干,甚至连说话都是轻轻地。
“你的变化倒是很大。”
说话的乃是裴境,他上了一炷香后,就坐到一旁,默默的看沈妙贞在那里烧纸。
“我竟不知,你居然有如此的勇气,跟那些凶神恶煞对峙。”
裴境没有变,除了消瘦些,他更加的意气风发了也更加精神,与沈妙贞相比,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做西京府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升任了兵部左侍郎。
沈妙贞看都没有看裴境,只是默默的烧着纸,望着裴邺的牌位出神。
“经历了这么多,若是还不成长,还是那个遇事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姑娘,那我岂不是也太没出息了一些。”
她披麻戴孝,穿着一身白衣,褪去一身钗环,乌黑的鬓发上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好似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就褪去了一身的稚气,变得成熟,变得妩媚,变得更像一个女人,却也变得更加坚强。
时间让她变得从容而坦荡,她并没有因夫君的去世而变得惊慌失措,楚楚可怜,不知该去依靠谁。
她没有如他所想,成为柔弱的菟丝花,反而成长为一颗挺拔的凤凰木。
这种能够接受任何风雨洗礼的从容,让她变得更加迷人,也更加有吸引力,裴境很想去摸一摸她的鬓发,去亲亲她的泪眼。
告诉她,不必怕,他在这里,会一直保护她。
然而一切的设想,根本就没有表现的机会,这让他觉得沮丧,有种事情脱轨变得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裴境开始力不从心。
然而这个姑娘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不能把控的。
他很想问一问她,能不能再爱他,好像也得不到这个回答了。
“还没恭贺六叔,高升从三品大员。”
此刻灵堂内并没有旁人,于氏因为哭的疲惫,沈妙贞叫人将她扶下去休息。
“你现在还叫我六叔,都不肯改口叫我一声公子?”
他更想从她的口中,听到一声夫君,但这个称呼,哪怕是她在他身边时,都没有叫出来过。
“我不叫您六叔,叫您什么呢,您是夫君的六叔,自然也是我的六叔。”
“裴邺已经死了!”
沈妙贞抬起头,幽幽的望着裴境,他终于脱掉脸上那种淡定从容的假面具,愤怒和嫉妒,在他脸上融合在一起,让那张俊俏到不像真人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
裴邺死了,他就终于不装了,开始展露他真实的目的了?
沈妙贞面无表情:“是,他死了,可我仍旧是他的妻子,他的未亡人,纵然我成了寡妇,到死的时候进的也是裴邺家的祖坟,牌位上写的是裴沈氏,哦,这个裴可不是你的那个裴。”
“裴邺死了,又如何呢?”
她就那么看着他,像是挑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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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回到了自请求去的那一天, 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跟他针锋相对,而那时她还带着起球,希望他能放她走。
现在她无所顾忌, 说话也就越尖锐越刻薄。
她不是这种性格,裴境是了解的, 她对着裴邺的时候, 笑的是那样温柔, 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现在却这样冷冷的看着他, 就好像他是什么居心不良的坏蛋。
裴境心口一窒,气险些没有喘上来,自分开后, 她就一直这样, 毫不留情的往他的心口插刀,一把又一把, 插的他鲜血淋漓,她却毫不在乎。
“你非要跟我这么说话?裴邺已经死了, 你总得想想以后的生活?”
他竭力压着自己的火,不让愤怒表现出来,因为他的错误导致失去了她,他想要弥补她, 对她温柔,这并不代表, 他就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以后的生活?”
沈妙贞茫然, 脸上那种无措的没有方向的表情,叫裴境心疼坏了, 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 好好的呵护她, 爱她。
“你难道要为他守洁?”
裴境问的咬牙切齿,裴邺这个男人,死了都不安分,还在牵扯着她的心,他恨得要命,却什么都做不了。
对面的姑娘穿着一袭白衣,仿佛是一朵绽放的白芍药,美的叫人目眩。
然而她却并不是一朵不堪风雨的娇弱花朵,反而是一颗被磨砺的玉石,越是经历岁月的风霜便越是坚强,越是叫人不能移开视线。
“无论守洁还是改嫁,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守洁做个寡妇,我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若是遇到合适的人选,改嫁也并无不可。”
“但这些,跟六公子您,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她说的真是轻松,除了他自己,裴境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一个人。
沈妙贞忽然笑了出来,歪着头打量着他,就像是不谙世事的美丽鸟儿看着全然陌生的人类,却不知道这个人,对她有着怎样的占有欲。
“我成了寡妇,六公子就能娶我吗?”
她是故意的,而且就是特意这样挑明了说,她笃定这个人一定会露出为难的神色,就像以前一样。
沈妙贞觉得很厌烦,真是烦透了六公子在她面前展现的深情戏码。
他爱她吗?好像是表现得很爱她,可最终却假惺惺的让她做妾,说要给她找个贤惠的主母,这便是他表现出来的爱。
而现在,他又在这里问她以后怎么样,高高在上的,胜券在握的,无处不在显示自己的优越感,就在嘲笑她。
你看,离了我,你也没过得有多幸福,还成了寡妇。
她妩媚的笑着,笃定他不会答应,会被她审视的受不住,然后落荒而逃。
“我不仅要做正妻,六公子以后还不能纳别的女人,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六公子,你能做到吗?”
沈妙贞得意洋洋,想看他跟以前任何一次一般,回避她的视线回避这个话题。
然而她的算盘落空了。
裴境严肃着脸,看着她,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可以。”
沈妙贞一愣。
裴境接着道:“想做正妻?我答应。”
“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我也答应。”
“你还想要什么,都说出来便是?要我所有的产业都放在你的名下?我答应。”
他就那么淡然的说出这些话,丝毫不觉得这些承诺,到底有多么的跌破别人的眼球,多么的惊天动地。
“什……什么?”
沈妙贞整个人都傻住了,直愣愣的看着他,嘴唇半张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不想侍奉公婆,我们就搬出来住。你不愿听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闭上嘴。”
“我现在是兵部左侍郎,以后还会慢慢往上更进一步,现在的品阶我已经可以为你请封诰命。”
“你还想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允诺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婚礼明日就可以办。”
裴境气定神闲,然而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认真的,他一诺千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裴境不是会跟她闲磕牙的人,他从来都是严肃正经的。
沈妙贞此刻不仅有迷茫,还有惊讶,这种样子像是被惊吓的鸟雀,让裴境想要俯下身亲一亲她纯洁的眼睛。
他可以给她一切,甚至是他的命,只要她能够重新爱他,对他吐露爱语,那双温柔又多情的眸子,能重新注视着他。
“你疯了吗?”
沈妙贞从他的神情上,明白,他不是说假话。
而她并没有裴境料想中的感动,立刻热泪盈眶,扑进他的怀抱中,对他诉说种种委屈,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想明白。
她将手里的纸钱往地上一摔,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居然大喊着,你疯了吗。
他疯了吗,也许是的,早在看见她与别的男人携手站在一起,他就已经疯了。
嫉妒日日夜夜啃食着他的心,幻觉每天都在折磨着他,让他不得解脱,这就是求不得?可他裴境非不信这个邪,他一定要求得!
沈妙贞是他的,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名声前途,他全都不在乎了。
而此时的裴境,居然也十分冷静。
“我没疯,这是深思熟虑之后考虑的结果。”
她简直像看到一个俊美的公子忽然变成了精怪,就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沈妙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公子……你,你真的是……莲花六郎裴境公子吗?”
“不是什么人假装的?”
沈妙贞咽了咽口水,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裴境。
而让她吓了一跳的六公子,居然站起身,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她,沈妙贞从来都没这么恐慌过,感觉裴境一整个不正常的样子,而且压迫感好强,一步一步走来的样子,就像是她变成被猫玩弄的老鼠,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就是我啊,裴境,你的六公子,将来还是你的夫君,后半辈子唯一陪着你的人。”
“你来摸摸我的脸,我不是什么假装的。”
裴境对着她伸出手,沈妙贞却吓得不断地往后退:“六公子,我开玩笑说的话,你别当真,而且你现在不正常,你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吗?”
裴境笑了:“我心仪的姑娘是谁?贞儿,你真是个好没良心的孩子,我心仪的姑娘不就是你吗?让我日思夜想,一直都念着你的坏孩子,现在却不承认了?”
“你倒是说说,我对谁产生过男女之爱,除了你沈妙贞,还有谁呢?”
裴境叹了一口气,不再让她乱跑,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的怀中,低着头看她,轻轻嗅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味,还好,仍是那股似麝如兰的香气,还隐隐夹杂着冷雪的清新,这让他感到熟悉,就好像她仍旧陪伴在他身边,从没离开过。
沈妙贞仍旧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震惊和恐慌。
她早已习惯裴邺的靠近,裴邺不用香,身上只有淡淡的铁器味要不就是练功产生的汗味。
重新被这种熟悉的雪松香气包围,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亲近她了,这让他荒芜孤寂的心中,那些情愫的新芽慢慢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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