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若是有什么动静,洛蔓笙那边消息还来得快些。”
为了拿出诚意,萧旼亲自上了趟梧桐山,只是并未寻到人,只说是宋方冬早早云游去了,如今也无人知晓他下落。
苏苑音却怕这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人只怕早已经落到了萧旼手中,如今只怕只是为了叫人放下戒备罢了。
佘涂摆摆手,又拿一旁的饼子放在驴子上烤,待满满铺上一圈,她才托着香腮,眯起眼睛打量起苏苑音。
只见人咬了一嘴酥脆焦黄的饼,那细嚼慢咽斯文好看的吃相自己只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只是她眼底的郁色叫人难以忽视。
“我总觉得,你好像还有旁的事在担心。”佘涂慢悠悠开口。
苏苑音闷声笑了一声,再看向她时,面上终是带了几分严肃的神情,也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那些东西都实在太荒诞不经。
“小姐,薛国公突然派了人来,说是来了贵客,现下正唤你过去呢。”春棋倚在窗边开口。
倒不知这个节骨眼上来的什么贵客,苏苑音从桌前站起,取过方才被自己放在一边的斗篷,只听春棋忙到:“小姐等等我去换身衣裳鞋袜,方才在外头玩得昏了,衣裳都湿了。”
毕竟是要去见薛国公,哪能这般没规矩给小姐丢脸,只怪她一时贪玩,又失了分寸。
“既是贵客哪能多等,你接着玩你的就是,炉子上烤了饼子,记得帮我看顾看顾,我同阿音去一趟吧。”佘涂站起身,探身瞧了瞧又飘扬下来的雪花,随即顺手拿上了伞。
其实谁同她一道去都好,方才不也是一个人慢悠悠走回来的么。只是雪天路滑,需行得慢些,所以有个说话的人就最好。
佘涂已经挽上了苏苑音的手,带着人向外头走。
“这冒雪前来的,是有什么要事吗,你可知是哪个贵客?”佘涂拧着眉问。
苏苑音又哪里会知晓,只知特意来唤她,只怕外公口中的那个贵客还同她有些关系。
两人到薛照年院外的时候,油纸伞上已经堆起了一层薄雪。
佘涂收了伞抖雪,一面忍不住抱怨:“这梁州的雪也太大了些,我们西域哪里能瞧见这么大的雪,我先前还以为上京已经够叫人难受的了。”
本以为不常见雪只怕是会更喜欢,只佘涂大概是关心她园子的药,苏苑音笑着踏进院子,却在瞧见院子里那人背影的时候,忽地顿住脚步,手指有些发颤。
那人穿着一件雪色的直缀,身上没有加外衫的背影瞧起来很是消瘦,合在膝头上的手掌白得半点血色也无,不知在仰着头瞧什么,发冠上都是雪。
她方才晃了神,没往扫开了雪的路上过,踩雪的声音有些大,那人大抵是已经听到,所以转头望过来,瞧见眼圈红红的少女,如往常地唤了一声“阿音”。
佘涂后脚进来,看着不远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说话的声音都戛然止住,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那人倒是先开了口,带着一种叫她有些瞧不懂的笑容,同她道:“好久不见。”
想不到祖父说的那个贵客竟是兄长,苏苑音不知他下落不明的这些时日都在什么地方,那腿又是怎么了,但是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
苏苑音朝着苏蕴之那边走去,眼眶愈发红:“兄长,怎么不多穿些,可觉得冷?”
苏蕴之笑着拍拍她,眉眼里已经没多少少年气,她瞧着只鼻头又泛酸,苏家突逢变故之后,纵使云淡风轻刻意不提,但是过往谁也回不去。
“阿兄不冷,这些天急坏了吧?”他笑着道。
物是人非,只声音还似之前那般清隽未曾变过,苏苑音揉揉眼,忽地就又想起了苏齐岳,那个将她视作己出的父亲。
“别听他瞎说,这梁州可比梧桐山上冷多了,你才大病初愈,哪里受得了。”
一道清脆女子声音响起,未见人先闻声,打破了那点伤神的气氛。
随后只见一个手里抱着件暗灰缠枝莲纹锦鹤氅的女子从暖阁那头走来,在苏蕴之面前停下,又才将手里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动作说不出的熟练,同兄长的交流里也不难瞧出的熟稔。
“方才的外衫才被雪沾湿,给你拿件衣裳的工夫,现下又到雪中去,你是不是故意不想叫我好过啊。”女子朝着苏蕴之笑嗔道。
苏苑音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不免又转眸看了看身后的佘涂,只听那个女子率先开了口:
“你是蕴之的妹妹阿音吗?”
见人主动搭话,她也不能不理,随即朝着人点点头应过。
苏蕴之才道:“她是宋杏寒,恩师宋方冬的孙女。”
方才就听宋杏寒提到梧桐山,果然是同宋方冬有关,说来话长,外头不是说话的地,几人又进了薛照年的屋子里,长话短说了一遍。
原来苏蕴之当初被轻尘所救,只是轻尘在宫中难免疏于顾及,他又威胁着萧旼,挑战着永曦帝的“圣裁”,几边的人都不想叫他活。
素来宁折不弯的人终是尝了苦头,因着不愿拖累任何人,他一路逃出了上京,在濒死的时候遇上了宋方冬从梧桐山上派下来的人。
养伤才初愈,双膝已然是废了,只好歹保下了命。
不过也算醒的正是时候,宋方冬可不愿借势给萧旼,早在萧旼上山前就写了封信,让他下山转呈萧阙。
其实也算是对自己这个最后的关门弟子一点点回护之情,他既是避而不见,那这信便就是代替了他的选择,到底不愿借势于萧旼,也不愿叫萧阙那个半道跑了的便宜弟子为难,若是萧阙日后念及这封信,对苏蕴之态度也会亲厚些。
既是能算作一份助力,所以这封信还需得快些送到萧阙手上才行。
这信极重要,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有阿音在,事情倒是好办些。
苏蕴之说罢,随即瞧向苏苑音,有些歉疚:“所以阿音你可能带我去荆州找一趟萧阙。”
第157章
众人说完,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薛照年身上,等着他的回复。
薛照年觑起眸子瞧了苏苑音一眼,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是她是个肯安分的人,那早早就能听进自己的规劝,乖乖回兖州去了。
那执拗的劲儿,简直同时雨如出一辙。
罢了罢了,这件事其实谁也很难做到独善其身,自己管不住这个孙女,便就叫萧阙去头疼吧。
他冷哼着挪开眼:“都走都走,我一个人乐得清净。”
苏苑音听罢抿唇笑笑,当即给人顺了顺气,因着还有事没弄清,随即也不久留,只带着苏蕴之和宋杏寒暂且先去安置。
佘涂从方才开始就异常沉默,苏苑音也瞧不清如今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兄长为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他待佘涂自打初见起,就巴巴往上贴,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瞧的清楚,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都快到谈婚论嫁,所以只怕这里头是有什么误会没说清。
索性她也插回手,先将宋杏寒给支开。
“我那头还有间厢房,宋姑娘可同我去看看?”她问宋杏寒。
宋杏寒起初没听出什么不妥,只推拒道:“不必,明日就走了,我就在蕴之隔壁随便对付一晚吧,若是他有什么不适,我也好从旁照应些。”
“宋姑娘是远来的客,之前兴许是迫于无奈,如今到了这儿,哪里还需要劳烦宋姑娘亲自照料,我自会差人来照看兄长的,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做妹妹不是?”苏苑音接话。
“那好吧。”宋杏寒答得从善如流,瞧不见什么喜怒,同苏蕴之说了一声,同苏苑音一道先离开。
待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宋杏寒才停下,直言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我。”
如今被拆穿,苏苑音也没有多少歉疚,只笑道:“我只是不想他们生出什么误会,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姑娘莫要怪罪。”
宋杏寒倒是大方,对她的话并不以为意,偏了偏脑袋,生得秀丽,眸子中很是灵动。
“我怪你做甚?我也希望他们能说清楚。”
瞧见她眸子里的坦荡,倒不像是那些会耍心眼的人,苏苑音微微松口气,只忽地又听她道:“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后来我将他从上京一路带回了梧桐山,他伤得很重,差点就真去了。”
她如今想起,仍旧觉得做梦似的,叫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人,最后竟真的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他许是没同你们说起过我,但是我自幼就喜欢他。”
苏苑音听罢只差点一个趔趄,这个姑娘也实在太直率了些。
宋杏寒早知她定是要震惊的,只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你同那个佘姑娘之间的关系极好,定也不大喜欢我,只我觉得,他们现在既是没在一起,只是我成全自己的心意也没错。”
她大胆又无畏,苏苑音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兄长并不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又怎会任由宋杏寒同他不清不楚,就也不怕佘涂会恼么。
又或者说,本就是想要她恼?
苏苑音将宋杏寒安置好,天色已经有些暗,却还没见佘涂回来,若是照着她方才所想的那样,兄长既是故意,那他们这次必定是也谈不好了,她索性不在等,甫一拉开门,就瞧见了院中不远处,一个坐在花坛底下的背影。
她拧着眉靠近,朝着人唤了一声。
雪方才就已经停了,只是堆得哪儿都是,她倒是也不怕冷。
佘涂抬起脸向她看来,眼睫不知是染了雪还是泪,几簇黏在一起。
“原来那个笑竟是这种意思。”她轻喃,苏苑音听不大清楚,正要反问,随即只见她又接着道:
“阿音,我那个新药方还有些东西不确定,准备去寻一趟何满,明日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了,过些时日,我们再在荆州汇合吧。”
苏苑音几步上前将人拉起,佘涂衣裳上触手的冰凉叫她冻得不由的一颤。
后来她问及方才发生的事,佘涂却做个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不肯说,苏苑音无奈只好先将人带进了屋子。
佘涂衣服潮得不能在穿,要换衣沐浴,她只好先退出来,只却也坐不住,非得去问问这个罪魁祸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苏蕴之从苏醒至今,总还是有些习惯不了自己如今的这幅样子,只待做些平常轻而易举而如今却难以做到的事时,才会反应过来。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的双膝,想起自己被萧旼亲自审问的那日,他不愿改口,更不愿认罪,那便就只有被折断。
其实时至今日,他总还是有些悔的。
悔那时的自己没能唤醒更多的人,没能撼动多少永曦帝的位置,父亲身上的冤屈也没能被洗掉。
屋外的门突然被不甚温柔地推开,似是带着不少气来兴师问罪。
他苦笑地回过头,瞧见了那个沉着脸进来的女子,同自己想象当中的样子大差不差。
“苏蕴之,你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这般晚过来?”苏蕴之对着人笑笑,对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也不见脑。
苏苑音极不喜欢他这个不为所动的态度,只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移,看见了他膝上的毯子,身后的竹轮椅,又不由地一噎,已经没了多少气,但还是不解,他怎会如此对佘涂。
她默了默,声音到底是不自觉地放低了些:“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佘涂就没有停下寻找你的下落,从前你那般待她,如今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你又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为何要伤她?”
苏蕴之垂眸,涩声低笑。
“在我眼里,她看待这个世上的眼光总是独辟蹊径,语出惊人,一些其貌不扬的药材过了她的手,就能成为效用最好的良药,她耀眼瞩目,前路璀璨,将来甚至还能名垂青史。只我,再配不上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苏苑音不买账,随即又站直起身,对他道:“你同她去说清楚吧,配不配得上,谁才能来配她,也需得问问她的意思。”
她说罢就想推着人走,只那人反倒比她沉静不少,伸手轻覆在她的手臂上,没怎么用力,只是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叫她也跟着静下来。
“阿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他慢声道,带着些难掩的自嘲。
这是他当日击响登闻鼓时就已经做下的选择,想奋力一击,但不想牵连任何人,是他自己先离开,所以之后的结局他也都只有受着的份。
“老师跟宋杏寒都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不报,老师出门之前将信连同宋杏寒一并托付给我,我已经应允了。”
苏苑音如今才算是知晓,方才宋杏寒那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清误会,说的原来是这个误会,瞧着直爽赤城,没想倒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可是她宋杏寒挟恩自重,迫得你答应?”她咬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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