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时候炖鸡呀!”
“晚上吧。”这会儿是三点多,今天晚饭大概要挪到七八点。袁如珠夹起一片红菇,煮过的红菇微微褪色,但仍然很鲜亮,上面裹着汤汁,油亮亮的,香喷喷的。
牙齿划破红菇,咯吱一声,红菇破裂开来。红菇一裂开,菇里吸满了的汤汁便逃窜出来,浓浓的汤汁给予红菇一种极其水润的口感,吃起来水滑可口。
细腻滑嫩的红菇在牙齿一下一下的碾压下,被榨出里头仿佛保存了一整个季节的香韵,沁人心脾,食之唇颊留芳。
袁如珠不禁微微吐气,她身畔,吴桂芳夹了一片汤里的肉片。腌制过的肉片咸津津的,因为裹过地瓜粉,是以有种地瓜的甜清味儿。咸甜之中,掺杂着一缕缕清清淡淡的菇香。吴桂芳吃得津津有味,又去添了一碗饭。
吃饱喝足的袁如珠摊在屋檐下的凉椅里,观赏篱笆下面片片剥落的水仙花。下午三四点的空气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她耷拉着眼皮,沉睡过去。
“长这么丑,还敢喜欢林夏,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死胖子!死肥猪!也不找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林夏要是知道自己被这么一个死肥猪暗恋,肯定会吐吧。”
尖锐,刻薄,恶毒的声音若锋利的刀切割着耳膜,袁如珠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睁了睁眼。待视野清晰起来,她愣了一愣。
她倒在一个墙角里,面前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中间的短发女生拿着一个日记本,一字一句念道:“真是吐了,你写的这些东西要是让林夏看到,他也会吐的吧。”
短发女生一脸厌恶,将日记本砸下来。袁如珠急忙一躲,日记本还是砸到了她的嘴角。嘴角的疼痛让她出离愤怒,她迅速站起来,将日记本砸回去。下一秒却被人踹了一脚,面前登时一黑。
袁如珠猛地睁眼。映入眼帘里的是片片剥落的水仙花。她眨眨睫毛,环顾四处。
挂着花藤的篱笆,被风吹得微微浮动的花草,吊着瓜果的藤架,肥肥胖胖的鸡鸭,翻着肚皮的小狗,此般种种显示,她还在家里。
方才那只是一场梦。她扶额。下一瞬,她的神思清明起来。不对,方才那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存在过的,发生过的事情。那是原主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一穿越过来,她就继承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她知道原主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没想到做梦还能梦到那些事。
原主念初中时,暗恋过一个男生,男生叫林夏。林夏长得剑眉星目,英俊帅气,他不仅长得好看,成绩还很优异,是全校女生心中的男神。很多女生都暗恋他,原主也不例外。
原主只敢偷偷喜欢男神,从未想过向男神表白。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长得胖,长得丑,成绩还不好,她知道,向男神表白就是自取其辱。她将自己的爱意尽数倾注到日记本里,在日记本里肆意地表达出她对男神的喜欢。
当她的日记本被别人发现,当她隐秘的喜欢被暴露,尤其是暴露在男神的暗恋者面前时,她的灾难来了。
有一些人,她们得不到男神的喜欢,便要把不甘和怒气发泄在别人身上。而原主就成了出气筒。
在学校里,到底是不敢怎么动手的,但她们对原主进行语言暴力。原主遭受了长达两年的语言暴力。直到中考结束,原主才摆脱日复一日的语言暴力。
原主没考上高中,其实也有长期遭受语言暴力的缘故。虽然她的成绩的确很不好,但使劲努力努力,考上高中还是有希望的。然而长期遭受语言暴力的她没法集中精神学习,以至于中考考得一塌糊涂。
回忆起梦里原主遭受的那些语言暴力,袁如珠埋下脑袋。
中学时遭受语言暴力,和亲生父母相认后,又遭受到了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的“精神暴力”。原主当真是可怜。
“珠珠,给。”
袁如珠侧头,接过吴桂芳手里的青提。
“这提子贵的很,叫什么阳光玫瑰青提。”吴桂芳边吃着提子边道:“不过也的确很好吃。”
这青提子皮薄少籽,蜜甜清润,果香、桂花香和玫瑰香三香合一,吃着特别香,吴桂芳吐皮,“真甜哩。”
袁如珠含了一颗提子,轻轻一抿,不知为何没尝出什么甜味儿,只觉得有些酸涩。她兴致不高地捻着青提子,又想到了原主。
原主。
她穿进了原主的身体里,不知原主是否穿进了她在古代的身体里。她由衷希望原主能穿进她在古代的身体里,希望原主能好好活着。
“不好吃吗?你咋不吃?”吴桂芳拍拍袁如珠的手背。袁如珠扯回飘远的思绪,说:“肚子还胀着,吃不下。”
李长贵打开鸡笼,说:“别吃了,把肚子留着,晚上吃红菇炖鸡!”他弯腰,去捉鸡。
袁如珠突然从凉椅上站起来,“我来杀鸡。”她心里发闷,得找点事情做。
雨又下了起来。清河城里也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淋着清河中学。今天是周末,但学生仍然在上课。铃声打响,学生们如出笼的鸟儿,欢快地奔向食堂。
走廊里,肖艳盯紧高三一班的教室。林夏还没出来。她有些焦躁地啧了一声。下一秒,身形颀长的少年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少年穿着黑白校服,长身玉立,颀长挺拔。
他的眉眼略微带着一丝混血感,眉骨立体,鼻梁高挺,上嘴唇微薄。五官很精致,骨相却十分英气,属于英气逼人的浓颜长相。
他正侧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他浅浅笑了起来。明明是英气到有些攻气的攻击性浓颜脸,笑起来时却有一种温柔阳光的苏感。
肖艳心脏怦怦跳起来,她下意识地快速整理搭在肩上的短发。等林夏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她心脏的跳动速度才慢慢恢复正常。
“人都没影儿了,哎,走啦走啦,去吃饭。”王秀秀拉走肖艳。
肖艳打了饭,说:“学校里的饭越来越难吃了。”
“我也觉得,”王秀秀把餐盘里的花椒挑出来,“对了,最近有一家饭馆在我们清河很火,据说特别好吃,找个时间去瞧瞧?”
“什么饭馆。”
“如珠饭馆。”
“如珠?”肖艳听到这两个字,“靠,怎么叫这名字。”
王秀秀说:“你想到了杨如珠是吧?”
“别跟我提她,晦气。”
“哎,几年没见她了,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两年多了吧。”王秀秀耸肩。
肖艳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点开消息,她冷冷一笑,“为什么总有一些人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什么?”
肖艳放下筷子,“真是的,又要教别人做人,走吧,教别人做人去。”
雨水滴答滴答,在雨伞上裂出斑驳长痕,杨绘荧撑着伞,款款前行。路过一处墙角时,她停住脚步。
前方,肖艳和王秀秀将胖胖的女生推倒在地,肖艳声音尖刻:“也不瞧瞧你长什么样子,就你也敢喜欢林夏?”
肖艳翻着手里的日记本,“写的什么玩意儿,恶心巴拉的。”
“长这么丑,还敢喜欢林夏,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死胖子!死肥猪!也不找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林夏要是知道自己被这么一个死肥猪暗恋,肯定会吐的吧。”
杨绘荧皱眉,抬腿上前去。
“你们这些死肥猪是不是都一样的没有自知之明?之前上初中的时候,也有个和你一样的死肥猪,和你一样没有自知之明,不过她爸妈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给她取名叫如珠,如珠,如猪,不就是如死肥猪吗,笑死!”
杨绘荧的脚步骤然停止。她深深地盯向肖艳。
而这时,肖艳嘲讽够了,她收起日记,将日记砸向胖胖的女生。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女、女神?”肖艳转过脸,神色微变。如果说林夏是全校男神,那么杨绘荧就是全校女神。女神就是,优秀到了连同性没法嫉妒只能敬仰的地步。有些人会嫉妒比自己优秀一点的人,却不会嫉妒比自己优秀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因为深知鸿沟难以跨越,所以嫉妒不起来,唯有羡慕与敬佩。
“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个叫如珠的,姓什么?”杨绘荧说。
肖艳一脸莫名,“姓杨,怎么了?”
“杨如珠。”杨绘荧呓语般,“长得很胖,眼睛很圆的杨如珠么?”
“对啊,怎么了,女神你认识她?”
杨绘荧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往前一送。墙角里,胖胖的女生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颤抖。
“你以前,也这样欺负过杨如珠?就像欺负她一样?”杨绘荧指向胖胖的女生。
“我们这不是欺负,我们这是让她们看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也就是说你真的这么欺负过杨如珠。”
“不是欺负……”肖艳忽然警惕起来,“女神,我们可没动手啊,我们什么也没做!”
王秀秀也赶紧道:“对!”说完她拉了肖艳一下,肖艳立刻会意,拔腿就跑。肖艳和王秀秀离开后,杨绘荧捡起地上的日记本。拍拍灰尘,递给缩在墙角的女生。
“谢、谢谢……”女生把日记本死死地抱进怀里,起身快速跑开。却不防被人拽住小臂。
杨绘荧拽着她,说:“你认识她们两个吗?”
“认识。”
“她们叫什么,哪个班的?”
“高三八班的,肖艳和王秀秀。”
杨绘荧轻声复述:“肖艳,王秀秀。”她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透着潮湿粘稠的冰凉。
这种潮湿粘稠的冰凉让人联想到某种爬行生物。女生背脊上突然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她看了看杨绘荧。杨绘荧神色如常。
女生摸摸背脊,方才那种毛骨悚然的凉意仿佛是错觉。她说了声谢谢,抱着日记本快速离开。
“嗞!”刀锋擦过脖子,鲜艳的血溅射出来。
袁如珠手法利落,杀鸡放血,鲜血一股股流出来,本来已经晕过去的鸡开始挣扎。她用力按住鸡。
吴桂芳悄悄一戳李长贵,给李长贵使眼色。多年老夫老妻,李长贵立刻明白妻子是什么意思。
珠珠有点不对劲。她以前也不是没杀过鸡,她以前杀鸡没今天这股子狠劲儿。她使着狠劲儿,像是在发泄情绪。
鸡放完血,下一步是烫鸡拔毛。李长贵正打算接手接下来的工作,袁如珠却挥手,“我来拔毛。”
噌噌噌拔掉所有鸡毛,袁如珠心里闷着的气儿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把冒着热气的鸡丢给李长贵,“剩下的任务就交给幺姨爹了。”
“哎,行。”
吴桂芳以为袁如珠把鸡块焯了之后就直接下炖锅炖,没想到袁如珠在炖之前,还要炒一炒鸡块。
“炒了再和红菇一起炖,更香。”袁如珠用掌心试探油锅上空。待时机成熟,下姜片煸香。将鸡块炒进去。翻炒片刻,加盐加料酒调味后继续翻炒。
鸡块炒香了,盖上锅盖焖两分钟。鸡块焖好,下炖锅,水位没过鸡块。袁如珠丢了几块姜进去,再倒入一些白米醋,最后盖上锅盖炖鸡。
炖到鸡块软烂时,袁如珠把处理干净的红菇倒入炖锅里炖。
吴桂芳坐在小板凳上,一根一根地撕四季豆上面的筋膜,熬得浓郁的鸡汤香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鸡肉的鲜美和红菇的菇味融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肉类的鲜和植物类的鲜是不同的,肉类的鲜是有些荤油气的,植物的鲜带着滴滴点点的清芳,两种鲜味混合在一起,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使得鸡汤的香味闻起来格外勾人。
吴桂芳鼻子吸气,说:“红菇和鸡炖在一起果然要比和猪肉烧在一起香。”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屋里鸡汤阵阵冒香,吴月芬搅拌着锅里熬得浓香的鸡汤,瞥了一瞥时间。
绘荧该到家了吧?今天补课只补到六点钟,晚上不补课,按理说这时候该回来了。正这般想着,就听到客厅里门被打开的动静,她赶忙走出厨房。
“绘荧回来了啊。”吴月芬迎上前,“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情耽搁了。”
“快去洗手,我炖了鸡汤,你多喝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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