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裴五紧绷的唤了一声。
霍遥脸色极差,路边的霜似乎都结在了他身上。裴五一转眼,看见了自家少爷眼底的一片雾气,他紧抓着缰绳,加快了速度,一辆马车在月色下如魅影般的飞了过去,扫落一阵枯叶。
车轱辘撞在石子上,只是车里的人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们连轴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两日后到了京城。
“少爷,殿下的仪驾在城门口,还有将军和夫人。”裴五远远地看着,朝车里禀告道。
霍遥走了出来,眼底一片乌青,眼眶里布满了血丝,裴五第一次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想要是将军夫人还有殿下看见,定要心疼。
手上的缰绳被人夺过,只听少爷声音嘶哑,将他赶下车:“你去应付。”
马车头也不回的驶去灵蝉寺,掠起一阵尘土。
宋宴:……
灵蝉寺似乎什么都准备好了,了缘原本要云游四方,萧钰的信要是晚到片刻,他恐怕就已不在京城。住持专门腾出了一间禅房,沈琢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单薄瘦弱的身躯像是一片易碎的琉璃,漂亮却没有生机。
手腕间和宋然绑着 的红线断了一头,不知为何仍旧缠在他手上,摘也摘不下来。
了缘说:“他刚来不久,原本生魂不稳,又受到了阵法的影响,恐怕要离开一趟。至于能不能回来,只能看他自己。”
之后的话,霍遥根本没心思听,他看着沈琢。
“你不会这么狠心留我一个人。”
你在这也有家,我不足够你留下么?
四十九盏长明灯一日一盏,霍遥索性在灵蝉寺住下,隔壁就是沈琢的房间。每日清晨,金钟三响,所有的僧人都在院中,念着经文,为离去的生魂祈祷。霍允和裴婴隔三差五都会过来一趟,既是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看看沈琢,只是看久了难免要流泪。
宋宴也会过来陪着霍遥,所有人都在陪着霍遥,只是沈琢没有。
霍遥从最初几天的浑浑噩噩,到找事做来麻痹自己。他处理着公务,清查了近二十年来所有遗留的悬案。没有事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京城中走了一遍又一遍,走到红梅覆香,走到白雪淋发,走到满城开始挂起红色的灯笼。
那双明眸似星的眼睛始终没有再出现。
沈琢非但没有醒,连眉眼都变得病恹恹的,呼吸若有若无,就连胸膛起伏都要隔许久才能见到一次。
长明灯亮了四十多盏,点到最后一盏时,怎么也点不燃。
“再过几日就是小年,灯会要开始了。”
“泉州城恢复如初,沈衔玉的尸骨也葬在了皇城西陵。”
霍遥用温水擦着沈琢的手,下一刻又滴了几滴在他手背上,越擦越甚。
毛巾被扔进水盆里,霍遥握着沈琢的双手,放在额心,听着外面的念经声,仿佛穷途末路的旅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祈祷着上天垂怜。
他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这些日子的事情。
“江卓君的名字从江家族谱上扯了下来,坟也迁回了岑州。”
“阮姨教我揉面,你不是吵着要吃?”
“雪里晴我买了很多壶,你不醒怎么喝?”
他想说,沈琢是不是不要他了,见到师父就忘了他。
他想说,别乐不思蜀。
他想说……他差点就去找宋然了,只可惜一个疯子根本问不出什么,不然他就去找沈琢了。
他想说……掌心传来一阵痒意,霍遥僵住,不敢动弹,他怕一动这就会提醒他这是梦,像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时那样,惊醒后全是一场空。
掌心的手倏地落下,他不敢相信,怔怔的望着床上的人。那双眼睛缓缓睁开,迷蒙了片刻后,变得清亮无比。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随后落在霍遥脸上。
熟悉的触感碰到霍遥的脸颊,因为躺的太久连指尖都是无力状态,沈琢缓缓扯出一个笑,眼里又落了些心疼,偏偏话还在逗霍遥:“怎么胡子拉碴的还是这么好看。”
沈琢没得到回答,而是被人抱进了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他揉碎融进身体。
“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与此同时,最后一盏长明灯,终于燃了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内容结束啦,还有几个番外。
下本开《坐错车后我进入了灵异游戏[无限]》,大家感兴趣的话收藏一下嘛(撒娇)
第117章 番外一·新年
(一)现代世界的梦
沈琢醒过来后, 突然发现到处都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了缘送了一张平安符给他,只说三劫已过。
沈衔玉的最后一劫,原来是给他这个外来人算的。
不过他差点就没禁住诱惑。
让他昏睡过去后, 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走了许久, 最后看见了一道亮光,几乎是眨眼间,他就回了现代世界。
只是现实中的他,被那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都是冰冷的仪器,和复杂的图案和数字。
师父走了进来,不到一年,便已苍老了许多, 连双鬓都新长了一倍的白发。师父给他剥了个橘子, 自言自语的说着餐厅如何,师兄如何,客人如何。
汁水四溅, 那个品种的橘子明明很甜, 师父却酸出了泪。
他跟在师父后面,路过一面镜子时却发现看不见自己——是了,自己是个鬼魂。
‘四方味’仍旧宾客盈门。
“师父,又去看小师弟了啊?”
“师父,小师弟怎么样?”
“师父……”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喊着师父,问着小师弟,沈琢鼻尖一酸, 这后厨的烟火熏红了他的眼睛。
“去去去, 好好工作。”
师父佯装揍人, 等到这群猢狲散了之后, 方才回了院子。沈琢看着师父落寞的背影,又跟了上去,发现师父去的是他的房间。
里头的陈设如昨。那本没读完的《随园食单》被人贴心的放了书签,搁在床头。桌子上一尘不染,就连他贴在墙上的计划纸,都还在原处。
“今年计划:
一、读完古书;
二、带师父去北京玩;”
相框里,穿着校服的少年对镜头扯出一个笑来,眉眼弯弯,似乎是屋子里唯一的生气。
师父咕哝道:“幺儿,怎么还不醒。”
时隔一年,再听到熟悉的称呼,沈琢泪水决堤。
他贪恋的跟在师父身后,一如小时候那般。奶娃娃只到男人腰间,别人一步他要跨两步,他却仍锲而不舍,甜甜的叫着人当个小尾巴,一路跟了十多年,从懵懂孩童,跟到能独自掌勺的少年。
沈琢实在是太想家了。
他想碰碰师父的肩膀,告诉他自己就在这,可伸出手去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啊。
“师父,如果小师弟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呀?那些孤魂野鬼,会不会欺负他?他只会做菜。”
“呸,你个狗东西讲的什么晦气话!”
“幺弟到哪里都招人疼,师兄可别瞎担心。就算成了鬼,那也是鬼里头的一枝花!”
“人还没死呢,你俩说这些咒谁?!”师父勃然大怒,气都差点没顺上来,一人赏了一个巴掌道,“这周末不准休息!”
“啊——!”
沈琢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
度过了最初的悲伤期,所有人似乎都已认了命,他们的幺弟只是在病床上延续着生命,连医生都说再无活过来的可能。
精密的机器每一分都在烧钱,四方味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师父好好地就行,至少师兄们都在。
希望师父不要怪他不孝,不能给他养老了。他也很舍不得,但那边,还有人在等着他。
他闭眼钻进自己的身体,一股失重感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身躯越来越重,耳边是仪器报警的声音,和医生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
有一只手拉着他,往另一片黑暗坠去。
再睁眼,一片光明,等他的人红着眼看他,滚烫的泪珠像断了线一样落在他手上,滴进了他心里。
(二)
沈琢醒来后,在裴婴和阮姨的监视下,硬生生的继续休息。
曹帧将山海楼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除夕将近,给伙计们放了假,开始忙活着贴春联。
“不对,你这歪了。”沈琢躺在椅子上,隔空指挥,“过来点过来点。”
“这样?”“左边,左边点…不对,过去了,右边,就一指甲盖…”
曹帧忍无可忍:“你行你上来。”
“真的吗?”沈琢双眼一亮,将果盘扔到一边就要起来。
曹帧立马拒绝:“诶,可别,等会我爹和阮姨双打我可受不起!您还是老实待着吧。”
“我说你又不听,我自己来你又说不行。”沈琢躺回去,继续磕着瓜子,“右边。”
曹帧转头看向戚斐,没好气道:“你别扶梯子了,去看!”
“你能行?”
“开玩笑!”
戚斐放手,走到沈琢一样的位置,然后说了一样的话:“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