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娥再次摇了摇头:“无人执掌,大家自己管好自己便罢。”
“是这样?”许疏楼觉得有些新奇。
西娥笑道:“没错,跟我来吧,我带你到处转转,我知道你刚到这里,必然有很多疑问,你尽管问我,不必客气。”
“多谢,”许疏楼和她一起离开花园,再度道了声谢,“西娥姑娘,请问我这样刚飞升来的,该做些什么?”
“没什么要做的,”西娥轻轻踢开一小朵遮路的云,“你若喜欢热闹,就和大家一起玩,若爱静,便自己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那这里的事务都是哪位仙人在打理?”许疏楼追问,“比如日常巡查或者批复文书一类?”
“没有人打理。”
“那大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每日开开宴会,一起聊聊天,喝喝酒。”
“那敢问,仙人该如何修炼?这里也有门派之别吗?功法与凡界差别很大吗?”
“我们不修炼。”西娥似乎觉得好笑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不修炼?”
“是啊,凡人努力修炼是为了成仙,可仙人不老不死,逍遥自在,还修炼什么?”
“……”
“许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从下界努力修炼上来的,刚来时难免不适应,”西娥笑道,“但仙境就是一片乐土,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给这些努力的修士的犒赏,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享受吧。”
西娥给她指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那些没有匾额的屋子便是没人住的,你尽可以随意挑选一间住进去,不管你是喜欢海岸沙滩还是云海雪峰,都有适合你的一间。”
许疏楼颇有兴致地逐个参观,最终选了一间风景很好的屋子,有翠影横窗、花香萦袖,卧房临着湖,窗外就是灵山秀水,夜晚推开窗子,便能看到月皎湖宽万顷霜。
她就这样在仙境住了下来,这里的生活远比她想象中要轻松百倍。
她常常在夜晚一个人飞到山上去俯视星河,星河很美,仿佛柔软的薄纱一样在山下流过,是修真界难见的美景。
这里一切都很美,万事无需挂怀,也的确没什么事需要人挂怀,无需修炼,没有危险,没有恶人,生活平静,全无丝毫波澜。
这里的确有她爱的雨天,她的大房子里,只要一个响指就可以切换春夏秋冬,可以随时闲观落雪飞花,可以听着雨声静坐饮茶。
她的任何需要都可以被满足,云锦坊里,有一座巨大的纺车会自动将云朵织成布匹,再在人们的指挥下,织成各式各样他们想要的衣裳,速度极快,只要许疏楼喜欢,她可以每天更换无数套衣裙。
仙境中心,有一座美酒做成的巨大喷泉,每个泉眼流出的都是不同的酒液,任何人经过时,都可以用酒杯盛满清冽美酒饮用。
东北角有一座很大的森林,各种不同的鲜果轮流结出果实,许疏楼尝试过樱桃、梨子、桃子、柑橘及各类瓜果,无一不是味道鲜美、汁水丰沛。
这里的生活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许疏楼交了很多朋友,也见到了修界飞升过来的一些前辈。
这里有足够每个人取用的资源,便没有竞争,大家都和和乐乐,每日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偶尔也玩些投壶、双陆一类,或是下下围棋、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这里并没有任何令人愤怒之处,前辈们当年棱角峥嵘的脾性,也在这里逐渐变得淡然。
这里也没什么需要人去思考的问题,大家久不动脑,导致讲话有些缓慢,飞升越久的人越是明显,有时候许疏楼提出一个问题,他们要“嗯?”上一声,顿上一顿,才会缓缓开口回答。
由于大家表现出的性情都差不太多,许疏楼面对他们的时候,常常觉得他们面目模糊,甚至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很多人身边都跟着飞马或是仙鹤、兔子一类的动物,还指点许疏楼说,若她觉得寂寞,可以去御兽监挑一只带在身边养。
许疏楼去了一趟,看见一草地的兔子在悠闲地吃草,没人养它们,它们饿了吃草、渴了喝水,偶尔繁殖,活地自由自在。她进去尽情摸了一圈,便自离开,没有带走任何一只。
因为不曾继续修炼,这里仙人的修为都停留在飞升那一刻,甚至由于这些年的怠惰,还有不少倒退。
许疏楼觉得自己至少可以打败其中九成人,她难免有些失望,本以为到了这里可以习得更高深的功法,遇到更难打的敌手。
她每日能见到的人不算多,因为还有更多的仙人足不出户,有人告诉她,那些人中原本有不少每次宴会都来参与的,只是后来就厌了。
许疏楼自然到处打听过回到凡世的方法,只是大部分人都表示不知情,有少数人告诉她,以往似乎是有通道的,不过据说千年前,有仙界大能者封印了那条通道。以往也有其他人找寻过重启通道的方法,但全都无功而返。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她:“你为什么想回去?这里不好吗?”
“就是,你在凡间什么都看过了,何必非要回去?”
“你若有什么想念的人,等他们飞升上来就好。”
许疏楼便沉默下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答应过师妹要回去的,何况她想念的不只是人,还有那个人间,想念笙歌富庶千门乐,想念十里长街市井连。
“这里多好啊,”有人对许疏楼道,“想当年我在下界,为了争一件法宝跟人打得头破血流,这里就远无这种烦忧。”
“是啊,没有争端,没有波澜,这里就像一个理想世界。”
理想世界吗?
许疏楼的确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为生活奔忙,这里的确是绝大部分人的理想,是所有美好集大成之地。
从无可挑剔的风景,到无穷无尽的美酒,衣食住行全都不需要你付灵石,只需要伸手去拿,就可以得到。
有些话说出来都显得不识好歹——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了长生和逍遥自在,你还想追求什么?
许疏楼不否认,此时此刻的她的确很享受这一切,只是她难以想象千年后自己仍然每天睡醒后,就晃悠着来花园,举着一只酒杯,和大家聊天,消磨了一整日后,再晃悠着回到房里睡下的模样。
第147章
暴殄天物
怠惰是人天性中的一部分。
某一日,许疏楼在鸟语花香中醒来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
她推开窗子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已经快到午时了,在这里生活,很容易会失去时间的概念,反正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起早起晚又能如何?
她心安理得地重新倒回了床上,又一个鲤鱼打挺把自己弹了起来,谁说无事要做的?
她把自己打理整齐,打算出门去拜访所有邻居,这是她的计划——拜访所有人,尽可能地收集所有关于通道的信息。
昨日她拜访了一个喜欢的种花的前辈,那位前辈许是寂寞太久了,拉着她絮絮讲了许久花朵的养护知识,因着思绪不大清晰,常常一句话要重复说上几遍,许疏楼不好意思抬腿就走,硬是在那里消磨了一整日。
前日呢?前日外面下雨了,雨天去拜访旁人总归不够礼貌,她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看了一日的雨景。
至于大前日,西娥拉着她去小宴会上讲了一天的故事,她在修界的故事已经翻来覆去讲过七八遍,奈何其他人总是听不够似的,毕竟近几年,修界也就只有她一个飞升来的新人,其他人的故事怕是已经讲过七八十遍了。
再前面的一天呢?
许疏楼心下有些警醒,连她自己都不可避免地开始忽视时光的流逝,这地方委实有些可怕。
这里没有凡间的那种纪年,没有月份,没有日期,没有年节,连春夏秋冬都能随心变换,许疏楼甚至不能确切地计算出自己到这里多久了。
她取了一只毛笔,打算每过一日就在纸上划上一笔,以提醒自己时间流逝。
她推开房门时,西娥正在门口等她,手里提着只精巧的小篮子,见了她便巧笑倩兮道:“我和几个姐妹约好去桃林里摘桃子,你也一道来吧,好不好?”
许疏楼摇了摇头:“我要去拜访几位邻居。”
“这样啊,”西娥也并不强求,“那我们改日再约!”
“好,”许疏楼目送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西娥,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西娥怔了怔,回过身来:“太久了,记不清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许疏楼笑了笑,“只是觉得你和那些说话有些迟缓的人不大一样。”
“大概是因为我每日都琢磨着到何处去玩儿吧,不像他们什么都不想,”西娥嫣然含笑,“不和你说了,我去摘桃子了!”
“好。”
———
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数日的寻找,终于被许疏楼遇到一个“同道中人”。
她敲响房门后,那人只肯开了一道门缝,大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戒备地看着她。
在听闻许疏楼的来意后,那人却突然激动起来,一抬手,捉住了许疏楼的衣襟,把她拉进了门:“跟我来!”
许疏楼没有反抗,跟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进室内,进入一间地下室,又钻进一个隔音的大木箱子里。
两人盘腿对坐,许疏楼嘴角一抽:“前辈,这是何意?”
“嘘,”那人疯疯癫癫地比了个手势,“我怀疑有人在监视我们。”
“哦?”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仙境有些蹊跷?”
许疏楼反问:“前辈的意思是?”
“我怀疑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许疏楼洗耳恭听。
“也许我们所处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仙界,”那男子激动地比划着,“也许是有些人故意把我们圈养在这里!”
许疏楼摇头:“我飞升的过程做不得假,那种顺其自然的玄妙感,难以用言语形容,这里的灵气也做不得假,我倾向于相信这里就是真正的仙境。”
就像那画中仙境,别处伪造得似模似样,可这氤氲灵气却是模仿不来的。
“也许是有什么人刻意向这里输送灵气伪造出来的呢,就为了骗有你这种想法的人!”
“没必要,”许疏楼分析,“如果真的有人有能力伪造出这样的仙境,他肯定也有能力直接干掉我们。”
“也许他们别有目的呢?”男子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失望,“也许他们故意把我们圈养起来,是为了某种恐怖的目的,甚至可能在暗中窥视,观察我们的反应,或者干脆在我们当中布了眼线!”
“我并没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算了,反正你们都把我当疯子,”男子颓丧地靠在箱壁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但你看我的模样,你觉得真正的乐土会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吗?”
看着他憔悴的胡渣,仿佛几个月没睡的巨大黑眼圈以及眼睛里的红血丝,许疏楼无可辩驳:“我并不是说这里完全没有问题。”
男子兴奋地抓住了她的肩:“什么问题!”
“与其说是假,我更倾向于这个仙境……”许疏楼拍开他的手,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词,“不完整。”
男子微微一怔:“你是说……”
“就像是去掉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只留下了供人享乐那一部分,”许疏楼试着解释,“当然,我此前从未来过仙境,可能这里原本就是如此,只是我们多想了。”
“必要的东西,比如什么?”
“比如责任,比如向上的动力,”许疏楼分析,“能飞升的修士是被天道千挑万选出来的,要通过考验实力的天雷劫和考验心境的心魔劫,才能得道飞升,结果筛选出来后,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我们的天赋、心性都在被浪费,容我无耻地说一句,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是了,”男子附和道,“责任、动力、天赋、心性……我之前就模模糊糊地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你说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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