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已定,再来,阻碍朕恢復嵯峨天皇时期荣耀的,即是摄政一族了。」居贞望着几帐外许久不曾寧静,却于今祥和的景致,意有所指的说。
「待准大臣接任关白后,朝廷方面臣自有办法。」
「说得自信满满的。」居贞举了一隻眼道,「就全交给你了,任命你为大纳言,这会儿可寄予你前朝前所未有的厚望。可别让朕失望。」他闔上双目点点头,回应对方信誓旦旦的气势。
未待春秋二季的除目大典,居贞特例于清凉殿外举办册封仪式。
配带所有男人的嚮往,也就是金太刀,伊周挺拔,貌似高耸巍峨的松柏,一袭黑色束带衣冠,比往昔内大臣的光景还要隆重、显贵。
在天皇的亲封之下,千晴升任为大宰大贰,隆家被调任为近卫大将,齐信递补伊周准大臣一职。
藤原伊周,这位首屈一指的功臣,则被擢拔为从一位太政大臣,赐予关白之权,以三十二岁的年纪荣登史上最年轻的关白太政大臣。但是伊周面无喜色,因为前些日子的阵定委实让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前几回的阵定,权大纳言藤原公任提出了这般动议:「臣想,虽然叛党尽诛,但恐其子女有所反意。故臣认为,凡叛党直系无论男女,其罪亦当连诛。」
一人应声,眾者附之,「臣亦觉权大纳言所言有理。」
大家皆受尽道长一派百般欺凌压迫,对道长一党满怀敌意,一逮到机会皆纷纷落井下石。
「你觉得怎么样?准大臣?」右大臣见气氛热烈,于是转头问着伊周,希望他也持有相同态度。
但他们似乎忘记一件事,伊周一听立刻否决:「这太过头了,藤原道长一党有罪归有罪,但其下一代多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罪恶距之太远,毋须他们承担。」
臣子们对伊周的意见感到失望,份量与功勛最高者竟持相左之意。
不过藤原公任不晓得心存何念,仿若针对伊周而来的道:「准大臣您自然持反对见解啦!谁教您的女眷即是源致明此等大奸大诈人之女,偏袒之对其他人未免太不公平了。」
此语宛如醍醐灌顶点醒眾臣,大家纷纷将矛头转向伊周:「准大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汉学博士的您理当了解吧!」
「行事有失准则,如何服眾?」
「是啊!倘准大臣这般刻意偏袒,那么谁也不服!」
抗议声在左近卫府此起彼落,声音大到连府房四周的帷幔都跟着飘曳,令伊周相当的为难。
事至如今,伊周一直没让千代知道这件事,被擢升为太政官之首,相关声浪越加翻腾。
阵定的定文送到居贞手上,他一口乾脆表态支持清除几名主事者的直系子孙,不过卡在源千代这敏感的节骨眼,居贞心生一计。
居贞怀抱着对原子之死的恨意加以报復,令检非违史厅大肆搜捕道长与其党羽的直系亲属。
身为天皇女御,亦是藤原道长次女的藤原妍子难辞其咎,自縊谢罪。
而彰子则因贵为一条院中宫,又是敦仁亲王生母,地位难以撼动,故倖免于难,继续享有昔往上东门院的富贵荣华。
千代的部分居贞则故意闭口不谈,将决定权留给伊周。
「伊周,你的妻子,你是关白,这事你有绝对能力反驳,但底下声浪和黎民百姓的睁眼检视委实令人头疼的很。」居贞把伊周召至清凉殿昼御座,非常直白的一语道尽目前的状况。
「不!」伊周听到这些言语,打直的双臂皆不由自主的颤抖,他的心宛如遭到重击般。
以往,与道长相争之下,任何事物,要他牺牲他全捨得,无论尊严、荣华,甚至妹君们的性命。如今,好不容易走到眼前这一步,千代竟也成了眾矢之的,直闯他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伊周无法克制逐渐高涨的激动,他无比艰难的开口,真情流露的吐出字字句句:「我真的很爱她……」
说着说着,泪水早已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而不自觉,「什么关白、太政大臣的,都比不上我的一个她。高位显势,是我的富贵;但唯有她,才是我的一切。所以皇上……」
伊周以额磕地发出好大一声砰然巨响,他对千代的爱有多深,那一磕响便有多震撼人心,「很抱歉,我做不到!」他的态度强硬了起来。
居贞赶忙扶起他,一副感同身受伊周的心情,那丧失挚爱的痛苦,「我明白了,伊周。」
为爱疯狂的松君为了亲爱的千代,奋不顾身的苦读,成为当届最优秀的藤原氏子弟。获得了学生的最高殊荣:荣誉假。
千代坐在阶梯上,看着远处庭院的道雅揹着幸子在玩乐,幸子可谓不亦乐乎,小巧的樱唇睁得好大好大,笑容灿烂如绽放的夕顏。
「阿哥、阿哥,再高高!」幸子兴奋的叫喊着。
「好!嘿!」道雅刻意挺直身子,高高举起幸子。
「阿哥好高好厉害。」幸子欢呼,道雅就好似她的靠山。
虽然是同父异母,但在这个家里,两人却比同父同母的胞兄妹还要亲,甚此可爱的景致看得千代如痴如醉。
跫音轻慢,此时的伊周踏着蹣跚的步履前来,虽然他的神色被好看的笑容包装,仍遮掩不住他的疲惫与憔悴。
望着千代活泼青春的背影,伊周心里万分言语却说不出口,一思及自己极有可能失去她,疲累感便无止境的滋长。
「伊周,你回来啦!」千代感觉背后有股暖热的气息,连忙转身,恰巧撞见伊周。
他苍白枯槁的神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使她大吃一惊。通常一回到家,伊周总会面带甜死人不偿命的讨糖笑靨迎向自己,可非如此的形貌憔悴,要死不活的样态。
「千代…」看到自己情有独钟的那抹千代的微笑,伊周不禁眼眶泛红,明明告诫自己不可将情绪带回家里的。
他没料到,千代一出现在眼前,所有的心里设限完全被攻破,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脆弱。
「能让我抱一下吗?」他无力的恳求,面容掛着的是强挤的笑顏。
千代大概推知伊周外头的事业可能发生意外,身为妻子的她,不经应允,直接给与伊周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了?今天过得还好吗?」千代几近温柔的问着,她轻抚他的背,像抚摸兽毛似的。
伊周将头埋入千代的肩膀,有气无力的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再吐气,原本以为能够平息澎湃的情感,泪滴却不争气的自眼角溢出。
「没什么…只是累了…」他说起话来声音细细小小,为了不让千代听出任何的鼻音。此状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狗,激起千代万丈光芒般的怜惜。
「伊周,谢谢你为了我们这一家子这么的努力。」千代安慰着伊周心灵,可是凡她口中的任何字眼,纵使何等温柔,却好比利刃划破自己的坚强,令他快要承受不住,逐步迈向崩溃边缘。
「该死,懦夫!我让你不要哭你没听见吗?」伊周暗自咒骂着自己,但疯狂奔流的泪水可不管这些。
一想到没有千代相互扶持,无偿给与他拥抱的日子,伊周咬牙闭紧双目,迎向溃堤的泪意。
从伊周颤抖的身子,千代感受到一丝不寻常与心疼,他到底承受的是如何的痛苦?不是早已天下太平了吗?
千代不愿多问,只是默默的出借肩膀,做她最擅长的事,成为对方最温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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