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周军的一支人马距离城池越来越近,负有守城之责的怀远门守将当即下意识的命令城头守军戒备。而此前一直被城下耶律罨撒葛的表演搞得一头雾水的众兵士们亦回过神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或张弓搭箭、或持刀执矛,准备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哪怕其中的大多数人双腿打颤,并不停用眼角余光望向通往城下的马道,测算着自己需要以什么样的速度才能赶在其他袍泽之前踏上这条逃生之路。
城上守军的反应显然激怒了耶律罨撒葛,他一面连连向身边脸色越来越冷峻,手已经伸进怀里握住第二支信号枪的“飞龙军”第三独立骑兵团一营副营长李驰赔罪,一面大声冲着城头喝斥道:“大胆,这些周军将士乃是本王请来架桥的,尔等不得造次。韩宰相,还不速速命他们将兵器丢下,即刻将城门打开。”
尽管耶律罨撒葛的表现气得韩德枢几乎要吐血,但一来他很清楚周军能如此有恃无恐的底气与倚仗,知道只要城头上有一支羽箭射出,城头上包括自己在内的数百兵将顷刻间便会在周军的炮火下粉身碎骨。二来,方才城头上众兵士到守将“进行戒备”的命令后的表现历历在目,他同样很清楚就算怀远门守将乃至自己亲自下令反击,真正会依令执行,将箭射向周军的兵士只怕会寥寥无几。再加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了解天子及一众朝廷重臣的情况,而不是与耶律罨撒葛这个无耻的软骨头计较的时候。所以,韩德枢一边尽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一边咬着牙下令城头兵士放下武器、打开城门,
到宰相命大家放下武器、打开城门,众兵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依令执行,纷纷将弓弩刀矛扔到地下,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怀远门打开。
见城头守军弃械开门,李驰越来越冷峻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将握着第二支信号枪的手从怀中拿出,冲着已经停下脚步并处于戒备状态的工兵营和骑兵营挥了几下,示意他们危险解除、继续前进。与此同时,位于周军大营望楼上的传令兵也遵照正观察城头动静的右路军总指挥黄海的指示,向不远处的炮兵阵地挥舞了几下令旗,要他们不要射击、原地待命。
一场危机化解,在城头守军的注视下,“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工兵营众兵士驱策着挽马拉拽着已经组装好的过壕钢桥缓缓靠近护城河,直至最前面的挽马距离壕边不足五尺才停下来。随着带队的工兵营长一声令下,十余匹挽马被解开挽具带到一边休息。一百多名工兵则一拥而上,一部分人将挽具从架桥装置卸下,放到一边备用。另一部分人则齐心合力将架桥装置推到护城河壕边。紧接着这一百多工兵重新分成数组,开始按照步骤轮番操作。首先放下支撑脚稳定住托架,然后摇动手柄,利用复杂的滑轮、齿轮及链条装置,将全长三丈(10米)、宽四尺五寸(15米)的框架结构钢桥在托架上一点一点向前平移。待钢桥桥头超过护城河对岸近三尺左右(1米),工兵们便停止摇动手柄,转而扳动拉杆,通过长长的钢索牵动位于桥头一侧的机关,松脱卡榫,令收缩于桥头下方的两条支撑脚在弹簧的带动下撑开并锁死,稳稳的将这一侧的桥头支住。与此同时,另有三组工兵抬着制式斜坡踏板上前,将其分别架于托架头部两侧及远端桥头正前方,便于人员上下过壕钢桥。待一切安装妥当,最后一组工兵将木板铺放于桥面之上后,一座长三丈(10米)、宽四尺五寸(15米),带有斜坡踏板,上下非常方便快捷的“飞龙军”制式过壕钢桥就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如果说耶律罨撒葛之前的一系列表现令大家既糊涂又不耻的话,那么周军仅靠不到两二百人便在短短小半个时辰之内在护城河上架起一座三丈长、四尺五寸宽的大铁桥的表现,则令包括韩德枢在内的所有城头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惊讶不已。别的不说,仅仅用四个人通过摇动左右两把并不算特别大的手柄,便将一座明显是钢铁所制、重量只怕不下三斤的大桥推过三丈宽的护城河,便已经超出了城头上所有守军的见识之外。不过,城下的周军显然没兴趣给城上的契丹守军更多感慨的时间。一俟过壕钢桥架好,副营长李驰与旁边的另一名扮作随从的“飞龙军”第三独立骑兵团一营副监察使孙大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双双翻身下马,上前“请”耶律罨撒葛下马一同过桥进城。
耶律罨撒葛对城内守军可以颐指气使,对自己身边的这两名随从却不敢有丝毫违背。是以,不等李驰和孙大虎真个走到他的马前相“请“,他便已经主动从马鞍上滚了下来,先是满脸歉意的将手中的圣旨和节杖交于李、孙二人,而后才在对方的默认下重新恢复之前倨傲的神态,在摇大摆的沿着斜坡踏板走上过壕钢桥,带着李、孙二人向城门行去。在三人身后,另有三名工兵营的兵士牵着他们的马匹依次过桥,并在将马匹交予三人后,即刻返身回到护城河外侧,与其他战友一起静候结果。
尽管怀远门城门关闭的声音令耶律罨撒葛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可表面上他却依然保持着一副不以为然、不可一视的神态,一手托着圣旨、一手持着节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等着已从城头上下来的韩德枢向其施礼。虽然此时韩德枢恨不得将耶律罨撒葛按在地上狠揍一顿,然后揪着对方的衣领质问其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可如今形势比人强,面对城外五万周军的巨大压力,同时亦是为了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一众文臣武将的下落,韩德枢不得不强压怒火,依着礼数迎接耶律罨撒葛这位“天使”,并一马当前为其引路开道。
东京留守府正堂之中,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领着除了几名依然“坚守”于城头的将领外的辽阳城内所有够品级的文武官员排好队列,恭恭敬敬的“天使”耶律罨撒葛宣读圣旨。
实际上,相对于几乎可以猜到内容的圣旨,在场的一众文武官员更在意的是天子及朝中一众文臣武将的遭遇和生死——虽然不知道耶律罨撒葛与周军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可光凭能够只身一人在两名根本不像随从的“随从”陪同之下,便安然无恙的穿过五万周军的包围,来到辽阳城下“宣旨”,其卖主求荣、不忠不义的行为便已经坐实了。如此一来,那份不知道真假的“圣旨”中除了命大家投降外,也就不会再有其它内容了。虽然在场的文武官员当中赞同放弃抵抗、开城投降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对于耶律罨撒葛这种卖主求荣卖得理直气壮,当逆臣贼子当得毫无顾忌的鲜廉寡耻的表现,众人还是非常鄙视的。如果不是因为城外的五万周军随时可以将辽阳城变为一片废墟、如果不是为了从对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众臣的情况,只怕不用耶律和里或者韩德枢下令,那些个看不惯耶律罨撒葛做派的武将们,早就上去对其饱以一顿老拳了。
耶律罨撒葛虽然狂妄,却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之前那番做派都是给身后那两名“随从”看的,为的就是希望通过在自己族人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来表现自己对大周的忠诚,以期在战事结束之后,如约得到进城之前周军主帅许下的好处——战后免除一切罪责,加封子爵,准其一子入“保安军”效力,并赏赐大量金银绢帛,且全家迁往北平府居住。是以,宣读完要求城内官员守将立即放下武器、开城投降的圣旨后,耶律罨撒葛并未纠缠堂内文武无人主动领旨的大不敬之举,而是一面合上圣旨,一面开始讲述对方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有关他在最危急时刻依然不忘与耶律贤争权夺利,逼得对方不得不给他加封了一个怪异无比的“皇太叔”身份这样的“小事”,因为不值一提而被他“无意”中遗漏了。
虽然在场文武官员心中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可完耶律罨撒葛讲述的天子及朝中众臣自阴历五月二十五到六月初五这短短十天左右的那一系列跌宕起伏的经历,依然令在场众文武目瞪口呆、无法相信。一场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大火不但暴露了朝廷大军的位置,而且还烧掉了将近一半的兵马、先帝躲过了周军的围追堵截,却被身份最为卑贱的奴仆刺杀、新君继位不但连个最简单的仪式都没有,反而要为了躲避周军的追击而马不停蹄的南下,最终却依然没能逃出对方的魔手。如今,新君、先帝灵柩、包括先帝最重要臂膀耶律屋质在内的十数名朝廷重臣都成了周军的阶下之囚、其他朝中文武特别是宗室皇族不是战殁于沙场,便是不知所踪,从某种角度上说,大辽国祚已经断绝。
在场东京道文武官员的反应基本在耶律罨撒葛的预料之中,眼见众人陷在震惊与迷茫之中一时难以自拨,他决定趁热打铁,迈了一小步,将手中的圣旨向前一递,对着耶律和里说道:“耶律留守接旨吧!”
此时的耶律和里尚未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到耶律罨撒葛叫他接旨,连忙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就在其要接未接之时,旁边的韩德枢却突然站直身形,大声阻止道:“此乃矫诏,留守大人万万接不得。”